张阳点点头,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渍,背着竹篓就往炮制房走。炮制房在药铺后院,靠墙摆着一排陶缸,中间是个青石灶台,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铁锅。他先将竹篓里的棠梨枝叶倒在竹筛上,动作轻柔地挑拣着,把发黄的叶片和折断的枯枝捡出来——常年的经验让他知道,只有新鲜完整的枝叶,才能保证药效。
“雪妹,帮我烧火。”张阳说着,从墙上取下一块磨得发亮的铜刀,将挑好的棠梨枝叶平铺在青石案上,手腕轻转,叶片便被切成半寸长的小段,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他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眼神却格外专注,仿佛手里不是普通的枝叶,而是稀世珍宝。
王雪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映得她脸颊通红。她看着张阳切药的样子,想起小时候常来药铺玩,那时张阳就教她认药材,说“每一株草都有脾气,你得懂它,才能用好它”。如今她虽主要管记账,却也跟着学了不少炮制的门道,知道棠梨枝叶性寒,需用文火慢炒,才能中和部分寒性,避免刺激肠胃。
王宁则在前堂整理药方,他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笔,纸上已经写好了配伍:棠梨枝叶三钱,藿香二钱,紫苏一钱,生姜三片。他反复核对了几遍,又想起村里有几个病人脾胃虚弱,便在药方后添了“加红枣两枚”,才将药方交给抓药的伙计。
“王掌柜,李老栓家的娃子又吐了!”一个伙计匆匆跑进来,语气慌张。
王宁心里一紧,快步走到里屋。李老栓的孙子蜷缩在榻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李老栓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攥着孙子的手,眼眶通红。“别急,汤药马上就好。”王宁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搭了搭脉,“脉象虽弱,但还有劲,只要喝了药,就能稳住。”
就在这时,张阳端着一个陶碗走了进来,碗里的汤药呈浅褐色,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第一碗熬好了,先给这娃子喝。”他说着,将碗递给王宁,又解释道,“用文火炒了一刻钟,加了点蜂蜜调味,孩子能容易接受些。”
王宁接过碗,用小勺舀起一点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喂到孩子嘴里。孩子起初还抗拒,可喝了几口后,竟不再哭闹,乖乖地喝了起来。一碗汤药下肚,不过半个时辰,孩子的脸色就好看了些,原本紧绷的肚子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再哭闹着喊疼。
“有效了!有效了!”李老栓激动得直抹眼泪,对着王宁连连作揖,“王掌柜,您真是活菩萨啊!”
这一幕被其他病人看在眼里,原本焦虑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开始主动帮忙端水,有人则在门口探头,盼着自己也能早点喝上汤药。钱多多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原本只是顺路送药材,却没想到能亲眼看到这山野草药的神奇,心里对王宁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夜幕渐渐降临,百草堂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张阳还在炮制房里熬药,灶膛里的火依旧旺着,一锅又一锅的汤药从后院送到前堂,顺着病人的喉咙,化作治愈的希望。王雪忙着登记病人信息,张娜则在一旁熬着姜糖水,林婉儿坐在角落,一边让张娜帮自己换药,一边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她知道,孙玉国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时刻警惕。
王宁站在药铺门口,望着巷口的方向,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攥着一片晾干的棠梨枝叶,叶片已经有些发脆,却仍带着淡淡的清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彻底控制霍乱,还需要更多的棠梨枝叶,而暗处的孙玉国,或许正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身边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有信任他的村民,更有这山野间最珍贵的良药——只要心怀仁心,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百草堂后院的竹帘轻轻晃动。张阳熬完最后一锅汤药,靠在灶台边打了个盹,竹筛里晾晒的棠梨枝叶还泛着潮气,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绿色。他睡前特意在院门口挂了个铜铃,想着若是有人来,铃声能警醒些,却没料到刘二会趁着夜色,从后院的矮墙翻进来。
刘二手里攥着根木棍,猫着腰躲在墙角,见院里没人,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竹筛前。他想起孙玉国的吩咐,要把百草堂的棠梨枝叶全毁了,让他们无药可用,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举起木棍就往竹筛里砸,翠绿的枝叶瞬间被砸得七零八落,有的掉进泥里,有的被折断,散落一地。他还觉得不够,又把旁边装着备用枝叶的竹篓踢翻,枝叶滚得满院都是,才趁着夜色翻墙逃走,只留下满院狼藉。
天刚蒙蒙亮,王雪就提着水桶来后院浇花,刚推开院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跑到竹筛前,看着满地破碎的枝叶,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些都是哥哥他们冒着危险从山上采来的,是救村民的命啊!
哭声惊动了前堂的王宁和张阳。王宁冲进后院,看到散落的棠梨枝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张阳蹲在地上,捡起一片被踩烂的枝叶,手指微微颤抖,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这肯定是孙玉国干的!除了他,没人会这么歹毒!”
林婉儿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她查看了矮墙上的脚印,又捡起地上一根不属于百草堂的木棍,沉声道:“是刘二的手笔,这木棍上有他常去的酒馆的酒渍。”她握紧腰间的短剑,眼神里满是怒火,“我去找他们算账!”
“等等。”王宁拦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去找他们,没有证据,只会打草惊蛇。再说,村民还等着用药,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他蹲下身,看着满地的枝叶,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张药师,棠梨树皮是不是也能入药?”
张阳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本草纲目》里记载,棠梨树皮味苦性平,能敛疮,虽不如枝叶止泻效果直接,但配伍得当,也能辅助缓解症状!”他忽然一拍大腿,“而且林姑娘背上的伤,用棠梨树皮熬水洗敷,还能促进愈合!”
“太好了!”王雪擦干眼泪,立刻来了精神,“我们可以用棠梨树皮替代部分枝叶入药!”
王宁站起身,目光坚定:“雪妹,你现在去村里吆喝一声,就说百草堂收棠梨树皮和新鲜枝叶,凡送来的,不管多少,都能用平价药材换,或是直接给现钱。张药师,你整理一下药方,调整树皮和其他药材的配伍比例。林姑娘,就麻烦你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村民,去山里砍伐少量棠梨树枝——记住,只砍细枝,不毁树干,采完后还要在树桩上涂些草木灰,免得感染。”
几人立刻行动起来。王雪挎着个布包,沿着巷口一路走一路喊,声音清亮:“乡亲们!百草堂收棠梨树皮和枝叶啦!换药材换钱都成,救救咱们村里的病人啊!”村民们本就感念百草堂的恩情,一听这话,纷纷扛着斧头、背着竹篮往山里去,就连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也让家里的孩子帮忙捡些掉落的树枝。
林婉儿带着村民进山时,特意选了之前采过枝叶的棠梨林。她拿着斧头,小心翼翼地砍伐细枝,每砍完一棵,就蹲下身,用带来的草木灰涂在树桩上:“这树就像人一样,伤了也得好好照料,不然就活不成了。”村民们跟着学,动作虽生疏,却都格外认真。
张阳则在炮制房里忙着调整药方,他把棠梨树皮切成薄片,用温水浸泡半个时辰,再放进锅里用文火慢煮。“树皮比枝叶质地硬,得煮透了才能把药效熬出来。”他一边煮,一边对帮忙的伙计解释,“还要多加些生姜,中和树皮的苦味,也能暖脾胃。”
王宁在前堂接待送来树皮和枝叶的村民,他亲自称重、记账,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李婶,您这树皮晒得干,品相好,给您换两包治咳嗽的甘草片,再给您算五十文钱。”“赵小哥,您这枝叶新鲜,够给三个病人熬药了,我多给您加一把红枣,回去给孩子补补。”
太阳升到头顶时,后院的竹筛又装满了炮制好的棠梨树皮和枝叶。张阳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出来,药香弥漫在整个药铺。第一个喝药的是村里的王阿婆,她前几日腹泻得厉害,喝完药后没多久,就说肚子不疼了。消息传开,村民们更放心了,原本有些动摇的人,也都留在百草堂等着喝药。
而此时的济世堂里,孙玉国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等着刘二带来百草堂无药可用的消息。可左等右等,只等来村民们议论百草堂用棠梨树皮治病有效的消息,他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脸色铁青:“王宁这小子,竟然还有这办法!”
秋阳透过百草堂的窗棂,洒在案头那包棠梨果实上。王宁用指尖捻起一颗褐色的果实,果皮上淡色的斑点在光下清晰可见——这是前几日村民送来树皮时,顺带捎来的野果,说挂在枝头熟透了,不吃可惜。他想起张阳说过,棠梨果实味酸甘、性寒,能涩肠敛肺,正好给病愈后脾胃虚弱的村民调理身子。
“哥,钱老板来了。”王雪掀着门帘走进来,双丫髻上的甘草香囊晃了晃,手里还捧着一本账册,“他说要跟咱们签长期供货的契约,还把上次借的绳索和马鞍都送回来了。”
王宁抬头,就看见钱多多提着个锦盒走进来,藏蓝色绸缎马褂打理得一丝不苟,腰间的算盘囊鼓鼓囊囊。“王掌柜,这几日我在周边村镇转了转,都说你用棠梨治好霍乱的事。”钱多多把锦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叠写好的契约,“我这就把契约带来了,以后你们百草堂炮制的药材,我全包了,价格比别家高两成。”
王宁拿起契约翻看,只见上面不仅写着药材收购的条款,还特意加了一条“优先收购山野草药,助力村民增收”。他抬头看向钱多多,笑着说:“钱老板这是想跟我们一起,为乡邻做事?”
“以前只想着赚钱,可看着你们冒着风险救村民,我才明白,做药材生意,良心比利益重要。”钱多多拿起桌上的棠梨果实,放在鼻尖闻了闻,“听说这果实也能入药?正好我认识城里的点心铺,或许能帮你们做成膏方,方便村民保存。”
两人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林婉儿握着短剑快步走进来,眉头微蹙:“是孙玉国和刘二,被村民堵在门口了。”
王宁和钱多多走到门口,只见刘二被几个村民按在地上,孙玉国脸色苍白,手里还攥着个布包。“王掌柜,你快让他们放开我!”孙玉国急声道,“我……我是来送药的。”
“送药?”王雪抱着账册走过来,眼神里满是警惕,“前几日毁我们棠梨枝叶的,不就是你们吗?”
孙玉国的脸瞬间涨红,从布包里拿出几包棠梨枝叶,声音低了下去:“这是我从城里买回来的,之前是我糊涂,想垄断药材生意,差点害了大家。”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济世堂的地契,我打算把药铺盘出去,以后不再做药材生意了。”
原来,孙玉国昨日去城里进药,听说百草堂用棠梨治病的事已经传遍了周边村镇,就连城里的药铺都来打听棠梨的炮制方法。他回到村里,又看到村民们都在感谢百草堂,心里又愧又悔,便决定来赔罪。
王宁看着孙玉国,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开口道:“大家先放开刘二吧。孙掌柜既然知道错了,咱们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他接过孙玉国手里的棠梨枝叶,“这些药材,就当是济世堂捐给村里的,以后若是有村民需要抓药,也欢迎来百草堂。”
村民们见王宁不计前嫌,也都松了手。刘二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对王宁道了声谢,跟着孙玉国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百草堂里格外热闹。张阳忙着用棠梨果实熬制膏方,他把果实洗净、去核,加入蜂蜜和红枣,用文火熬了整整一天,熬出的膏方呈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果香。王雪则忙着给村民们分装膏方,还在每个药包上写着“脾胃虚寒者每日一勺,温水送服”。
林婉儿的伤也渐渐好了,她不再整天握着短剑,而是跟着张阳学习辨认药材。有时她会带着村民上山采棠梨,教大家如何分辨枝叶的好坏,如何保护树木——就像她爹娘当年教她的那样。
钱多多也兑现了承诺,不仅长期收购百草堂的药材,还帮着把棠梨膏方卖到了城里。一时间,豫西浅山坳的棠梨出了名,就连外地的药商也来收购。村民们靠着采棠梨、卖药材,日子渐渐富裕起来,大家都说,是百草堂的仁心,给村里带来了好日子。
这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百草堂的门口挂起了一块新匾额,上面写着“济世良药堂”五个大字,是钱多多请城里的书法家写的。王宁、张阳、林婉儿、王雪和张娜站在匾额下,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王宁手里拿着一片棠梨叶,叶片早已干枯,却仍带着淡淡的清香。他想起初春时采棠梨的情景,想起暴雨中的滑坡,想起夜毁的药材,又想起如今村民们的笑脸——他忽然明白,真正的良药,从来不是山野间的草木,而是医者的仁心,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互助。
雪越下越大,落在匾额上,落在百草堂的青瓦上,也落在村民们的笑脸上。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他们手里拿着用棠梨膏方做的点心,跑得飞快,将这份温暖与希望,传遍了整个浅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