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派出所时，安腾并不在，老姜正从办公室里送镇上的一个人出门。他先和余岚打了声招呼，让她先进办公室。办公区没有其他人。她往廊道深处走去，标着审讯室门牌的房间映入眼帘。周锐应该就在那里。老姜返回的脚步声传来，她快速撤回两步。老姜让余岚快坐下，开口就问起小问的成绩。

“他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很有自己的想法。”

“还要余老师多多费心啊，这个孩子，实话跟您说，其实不怎么听我的话的。她妈病了，你也知道，现在也没精力看管他。”

她知道小问妈妈的事情，安慰了老姜几句，让她安心养病，孩子在学校的时候，她会尽力多帮忙的。

“余老师，您来所里，有事吗？”客套了半天，老姜终于主动开口。

她来时完全没想好怎么开口，只是被强烈的本能驱动着就蓦然出现在这里，脑中一时间一片空白，并不知道该怎么巧妙地提出想见周锐的请求，现在她只好照直开口说了。“姜警官，我知道周锐就在这里。可以让我见见他吗？”为了打消老姜的顾虑，余岚解释自己出于朋友关系，想来看看他。

“他是被关在这里。你来的倒是凑巧，安腾现在已经去上头申请，要重新调查陈自力的案子了。周锐应该马上会被带到市里刑侦局那了。余老师，按照纪律，你不能见他。但这里没别人，我让你见见也没什么。不过，我能从这里听你一句实话吗？你和周锐没什么别的事吧？”

“姜警官，你们不是已经查到，周锐这几个月都是住在翁红月家了吗？我和他认识而已。”

“如果仅是认识，你为什么在一听说他在这里，就想赶过来见他？”

这话也正是她要问自己的。周锐走后，一段时间以来，她自觉已经忘了他。她甚至在脑海中已经无法拼凑出他真实的完整模样。只是每当她开始写作时，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从记忆角落中突现，令她猝不及防。“姜警官，我不想对你说谎。你问我为什么过来？其实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只是听说他还在，就来了。我和周锐认识的时候，他曾经鼓励过我去写作，这对我很重要，你知道当一个人做的事情不被认可，被当成异类无法理解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背后推你一把，很重要。”

老姜似乎还有话要继续问，只不过思量间，他让开了过道的位置，“进去后左边第一个房间。”老姜说话间断掉了审讯室的监控，“就当你没来过这里。十分钟，最多了。”她冲老姜点点头，老姜为她开门，她走了进去，周锐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嘴巴微张，陷入昏睡中。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立刻起身。余岚把随身携带的小挎包放到审讯室前的桌子上，跟他解释是老姜放她进来的。周锐看着她笑了，问道：“对不起，上次见面时骗了你。”

“杨老师告诉我，你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红月？”

“怎么，你不相信我？我躲在她的家里，也情有可原。再说，在这种大家都认识的地方。红月可是一个刚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她要是大张旗鼓地和我谈恋爱，肯定会被这镇子上的人大骂不守妇道，没有规矩。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我就一直躲在她的家。”

“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她凑近他，补充说，“老姜已经把监控关掉了，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陈自力的死，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可为什么你一定要去找翁红月，如果当初你离开这里，现在你也不会被安腾发现，关进这里。”

“要是我当初离开这里，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他放低声音，“不过，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安腾想把陈自力的死，全都栽到我的头上。我不会让他得逞。”

“可你逃不掉。老姜刚才跟我说，安腾已经在向市里申请，要把你的案子移交给刑警。到时候。”她压低声音，“你不供出杨羽庆那些人，陈自力的事情只能由你一个人来背。”

他站起身，在房间走动了一圈，对她摇摇头。“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别总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的事情红月都告诉我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看上去他自有他的计划，只不过那计划是什么，他并不打算告知。“我不清楚，我要等离完婚后，再做决定。我和秦源不会继续下去了。”

“还记得吗，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你不属于这里。现在发生的事情，算是应验了。我问你，如果之后——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跟你一起走，什么意思？”

“你有过人的写作天赋，也有很专注的意志力。但你唯独缺乏一个机会。我想成为的，是那个给你制造机会的人。”老姜在门外敲门，提醒余岚时间快到。她回一句，马上出去。老姜走后，他继续说道，“你注定不会留在清远的，就算我们俩没认识，我相信你早晚都会醒过来，意识到你对眼前的生活有多不满，你自己与这里又是多么格格不入。”他举起戴手铐的双手，和她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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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到了。她走到停放车子的车棚下，推出车子，准备离开。老姜站在办公室门前，对她说一句：“余老师，这个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骑车离开。周锐的“邀约”如此突然，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毫无疑问，她一直觉得他是懂她的，他一直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真正要做的是什么。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她也可能或早或晚，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介入，确实将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线提前了许多。

路过镇子主街时，她看到那些看上去和她岁数相当的女人，一只手怀里抱着一个只会咿咿呀呀叫的孩子，另一只手还牵着一个顽皮的男孩，女人站得累了，就坐在街道前的座椅上。年长一点的孩子的手被放开，他立刻在大街上东跑西跑，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有更多人朝座椅这边聚拢过来，余岚知道一直到中午需要做饭前，她们都会在这里闲聊家常。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和秦源在一起，她相信她距离过上这样的生活已经不太远了。

她并不想高高在上批判这种生活的一无是处，她只是认为，这种生活绝对不适用于她，作为个体的她。她享受安静享受独处时的写作，她渴望能与人有精神上的交流。难道只是因为际遇将她安放在这个小镇，她就该臣服于这种毫无生气的宿命般的安排吗？每一次和周锐谈过话后，总能激发起她对自己命运的一番思索——好像也只有在他面前，这种思索才显得不那么滑稽可笑。

到校门口时，她将自行车提前停下来，准备从边缘的小侧门推出去。学校的铁栅栏门这时却打开了，一辆警车鸣笛开了出来。学校里为什么会出现警车，可能学生打架了，有谁报警了？推门进去，她随口问门卫，出了什么事情。“听说是咱镇上杨羽庆那个弟弟被抓了，市里的刑侦队直接来拿的人，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余岚的手下意识地丢掉自行车，追上去几步，而警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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