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正整理今日的速记,听见那声响时手一抖,墨迹在纸上晕开团乌云。
\"...次夜子时,按原计划执行。\"
模糊的男声从留声机里渗出来,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室黄昏。
顾承砚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他望着苏若雪,看见她眼底映着留声机的红光,像两粒将熄未熄的火。
窗外的法租界已经亮起了灯,黄包车铃铛声叮叮当当。
苏若雪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七点整。
她把速记本合上时,听见顾承砚轻声说:\"准备吧。\"
准备什么?
她没问。
但她知道,当次夜子时的钟声响起时,这场从监听室开始的局,就要收网了。
监听室的留声机咔嗒一声停下时,顾承砚正用银镊子夹起最后半块冷掉的桂花糕。
苏若雪的速记本在他膝头摊开,\"次夜子时\"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三遍,墨迹晕成小团血渍。
\"老周。\"他放下镊子,金属与瓷盘相碰的脆响惊得苏若雪抬眼。
窗外的法租界巡捕房刚敲过八点,晚风裹着夜来香的甜腻钻进窗缝,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老周佝偻着背从阴影里钻出来,袖口还沾着白天贴告示时蹭的浆糊。\"少东家。\"
\"把金库第三排保险箱的钥匙给我。\"顾承砚指节叩了叩速记本,\"让张铁匠连夜打二十根仿金条,分量、刻纹都要跟真货分毫不差。\"他顿了顿,\"用铅芯裹铜皮,外头刷金漆——要重得像真金压手。\"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缺牙的嘴张了张:\"这...要是被识破——\"
\"他们要的是快。\"顾承砚摸出怀表,表盖内侧是母亲的照片,\"真金要运去法租界银行,后半夜三点船到吴淞口。\"他抬头时,目光穿过苏若雪落在墙上的算盘上,\"等他们发现是假货,真金早进了保险库。\"
苏若雪忽然起身,月白绸衫扫过木椅发出窸窣声。
她从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盒,金属表面还带着车床刚打磨的毛刺:\"我让人从无线电行买了录音装置。\"她掀开盒盖,露出缠满铜丝的小喇叭,\"装在金库通风口,能录下三小时对话。\"
顾承砚挑眉:\"要这个做什么?\"
\"松本商社的资金链。\"苏若雪指尖抚过喇叭边缘,\"上次查账时发现,他们往东京汇的银元总比账面多三成。\"她抬眼时,瞳孔里映着台灯的暖光,\"录下他们今晚的交易暗号,就能顺着电报线摸到背后的财阀。\"
顾承砚忽然笑了,指节抵着下巴:\"苏小姐这是要给敌人留个尾巴。\"
\"总要揪着尾巴才能拔根。\"她把铁盒塞进他手里,\"我去金库装设备。\"转身时,发间的珍珠簪子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子。
金库的潮气裹着霉味扑来。
苏若雪举着煤油灯,光束扫过整面铁墙。
通风口在西墙第三块砖的位置,白天刚换的铁栅栏松松垮垮——她踮脚拧了拧螺丝,果然只消轻轻一推,栅栏就歪出道缝隙。
\"这里。\"她把录音装置塞进缝隙,调整喇叭方向对准保险箱群。
金属外壳蹭着砖墙发出刺啦声,惊得墙角的老鼠\"吱\"地窜走。
她摸出怀表对时,秒针正指向十一点十七分。
\"苏姐!\"春桃的声音从金库外传来,带着点发颤的紧张,\"军统的陈队长到了!\"
顾承砚站在二楼走廊,望着穿黑风衣的陈默之跨进门槛。
这人是戴老板手下的狠角色,上次在霞飞路截日商军火,连开三枪都打在同一个弹孔里。
\"顾先生。\"陈默之摘下呢帽,露出寸头下的刀疤,\"您要的三路包围,我派了十五个兄弟。\"他从怀里摸出张地图,在\"北巷\"、\"东墙\"、\"后门\"三个位置画了红圈,\"十点前到位,等您信号就封死出口。\"
顾承砚接过地图时,指腹蹭到陈默之掌心的老茧——那是长期握枪磨出来的。\"辛苦。\"他说,\"等抓了人,我让苏若雪给弟兄们煮酒酿圆子。\"
陈默之的刀疤动了动,像是笑:\"顾先生倒是会收买人心。\"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松本那老鬼子最近跟76号走得近,您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