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民心溃散,天下大乱。
眼见这些人要将怒气撒到楚常欢身上了,姜芜立马拉住他的手往人群外走去,可这时,楚常欢竟止了步,挣脱姜芜的桎梏,咬牙道:“本以为危难当前,兰州上下能同仇敌忾、共御外敌,起料这四方城最先困住的竟是人心!
“河西的风沙之下埋葬的从来都不是孬种,而是忠骨烈魂。只要城门不破,梁王和嘉义侯便会一直坚守——直到弹尽粮绝。”
说罢,楚常欢从姜芜手里取过钱袋,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凝向米行掌柜,冷声道:“四十五石米,四十五石面,烦请掌柜派人将其送往驻军府,可莫要缺斤短两。”
喧嚷的人群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沉静,楚常欢和姜芜离开时,众人不自禁地避让开来,方才还对梁王冷嘲热讽的那几名百姓,此刻竟露出了羞愧之色。
楚常欢回到府上时,梁誉已经离开了,他唤来驻军府的管事,令他将府上的余粮拨出六成,与米行所购之米面一起交给执掌河西仓谷事的葛大人。
兰州粮仓储备的粮食所剩无几,康知州早已尽数拨发给军营了,在得知今日之事后,他便将自家及衙署的存粮也分出了几成,一并送了过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陈记米行的伙计拉来十车粮食,梁安将此事汇报于楚常欢,楚常欢听闻后愣怔了片刻,道:“九十石米面如何也装不满十车,可是看错了?”
梁安道:“没有看错,属下亲自查验过,的确是整整十车。”
楚常欢当即行出府邸,却见府门外围满了百姓,每人手里或提着竹篮、或拧着布袋,均盛有粮食,更有甚者抗了几块现宰的牛羊肉,目光殷切地望向石阶上的俊秀男子。
楚常欢心念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正这时,一名肩宽体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向他拱了拱手,含笑道:“在下方才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请郎君见谅。”
说话此人正是陈记米行的掌柜,他指了指身后这些驼满粮食的牛车,道,“郎君说得没错,眼下正逢兰州存亡之际,吾等既为兰州的百姓,焉能在蛮夷入侵时坐视不理?郎君给的那些钱足够买好些粮食了,余下的就当是在下略尽绵力,让将士们少饿几顿肚子。”
“没错!天都王歹毒至极,绝不能让他攻破兰州!”
“俺家缸里的面所剩无几,俺媳妇儿让俺舀了两碗送过来,好歹能蒸几个馍。”
“俺家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她没了牙,嚼不动苞米,俺便将这些苞米全部孝敬给军爷。”
“俺也有俺也有!”
“俺也带了些白面!”
瞧着眼前这些争相送粮的百姓,楚常欢的双眼蓦地一热,心间也泛出了些许酸意。
他对梁安道:“速速取麻袋来。”说罢对府门前的百姓们拱手,深深一揖,“楚某代王爷及河西的数万将士们谢过各位乡亲父老!”
未几,梁安取来几只麻袋,百姓们陆续将手中所提之米面分别倒入袋中,渐渐的,闻讯而来的百姓们愈来愈多,临近天黑时,竟募筹了数十袋大米和白面,加之从驻军府及康大人分拨所得,足够邺军支撑好几日了。
是夜,粮食陆续运往谷仓,仓谷事葛明将此事报给梁誉,梁誉得知来龙去脉后,心口猝然泛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异样情绪。
良久,他登上城楼,在武器库内寻到了顾明鹤。
顾明鹤清点完武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旋即越过他,径自离去。
“我有话对你说。”梁誉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顾明鹤顿步,冷声道:“梁王殿下有何指示?”
梁誉道:“常欢今日说服城内的百姓,为我们筹到了几日的粮食。”
顾明鹤缓缓回头,哂笑道:“曾经被你厌恶的人,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梁誉道:“我此刻找你,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顾明鹤问道:“那你意欲何为?”
梁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正色道:“无论你我之间有多少新仇旧怨,都将在这场战役中化作云烟。”
顾明鹤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蹙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昔日在临潢府,你差点杀了我的孩子。”梁誉道,“倘若我今将晚晚交给你,你能否视他如己出?”
顾明鹤眯了眯眼,欲言又止。
梁誉接道:“常欢今天虽募了许多粮食,可我们等不到援军,即便耗尽了百姓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米和面,也难以取胜,长此下去,反而会令百姓失望,以至民心溃散。
“所以……我们不能久困于围城之中,需要有人走出去,方可觅得一线生机。”
顾明鹤道:“你想让我出去搬救兵?”
梁誉道:“带着晚晚、常欢、还有他的父亲一起离开,我会掩护你们,确保你们周全。”
“你疯了!”顾明鹤厉声道,“你拿什么掩护,命吗?还有——为什么不是你走、不是你带他离开?你想用愧疚一辈子占据他的心?!”
“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你旧伤未愈,留下来只会拖累大家,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出去请援。”梁誉道,“常欢体内有同心草,他离不开你。”
见顾明鹤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梁誉又道,“我把常欢交给你了,莫要负他。”
*
野利良祺原打算将邺军困死兰州城,可当他得知兰州城的百姓自愿捐出粮食救活了数万名士兵,便再也按耐不住,故而重新发动火箭攻势,并用淬了火油的催城柱和撞车撞击城门。
好在兰州四方城门均钉嵌有铁皮和铜钉,可防火攻及斧劈,门扇中层填充黏土、涂抹泥浆,内侧则悬挂湿毡,无论夏军动用多少硫磺及火油,都无法攻破。
但长此下去终是百害无利,梁誉迫于形势,只能打开城门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