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询问:“什么声音?”像是守夜人的呵问,被风声切割得断断续续。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让我试试…”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张二蛋。他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得像纸,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碰锁,而是摸向铁门与门框连接处、靠近地面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锈蚀得格外严重的区域,铁皮已经起泡、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锈渣。
“这里…锈透了…”张二蛋的声音气若游丝,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指腹的伤口在用力按压下又渗出血来,但他毫不在意。他用那半截断棍尖锐的断口,对准那片锈蚀最厉害、最薄弱的连接处,不是砸,而是用尽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狠狠地、反复地戳、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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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不同。伴随着铁锈簌簌剥落的声音,那片薄弱的铁皮在断棍的撬动下,竟然开始一点点地变形、撕裂!
夏侯北眼睛一亮!他立刻上前,丢掉断棍,双手十指死死抠进那被撬开的缝隙里!冰冷粗糙的铁皮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块块隆起,脚蹬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后仰,用尽毕生的力气向后撕扯!
“嗬——!”栓柱和大壮也立刻扑上来,三双手,六只带血的手,死死抠住那越来越大的裂缝!
“刺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巨响!
那片锈蚀的薄铁皮,连同连接的门轴固定件,竟然被他们三人合力,硬生生地从腐朽的门框上撕扯了下来!一个足够一人侧身钻过的、不规则的黑洞,赫然出现在冰冷的铁门上!断裂的铁皮边缘如同狰狞的獠牙,上面沾着点点鲜红的血迹。
仓库里那股浓烈的、混杂着霉味、灰尘味、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猛地从破洞里喷涌而出,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成了!
没有欢呼,只有瞬间加速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夏侯北第一个伏低身体,毫不犹豫地从那个还带着锋利铁刺的破洞里钻了进去。动作间,他手臂上那个粗糙的牛头纹身在黑暗中一闪而逝。仓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高窗透进的一缕惨淡月光,在地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光带中灰尘狂乱地飞舞。
他凭借着下午工人抬担架进来的记忆,摸索着向仓库深处走去。脚下踩到散落的木屑、生锈的铁钉,发出轻微的声响。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终于,他的脚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蹲下身,借着那缕微弱的光线看去。
地上,一块粗糙、发黄的白布,覆盖着一个长条形的轮廓。白布边缘,一只枯瘦、沾着暗红血污和粉笔灰的手露在外面,僵硬地指向虚空。正是那只曾滑落在担架边缘的手。
夏侯北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污浊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沉痛和决然。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的一角。赵建国灰败、毫无生气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出来,额角那道被讲台棱角磕出的伤口已经凝固发黑,口鼻旁干涸的血迹如同诡异的纹身。曾经温和睿智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痛苦。
“老师…”夏侯北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学生…送您一程。讨个公道。”
他不再多看,迅速将白布重新盖好,仿佛不忍再多看一眼那凝固的遗容。他站起身,对着门洞外低声道:“进来两个人!轻点!”
栓柱和大壮立刻猫着腰钻了进来。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赵建国僵硬冰冷的遗体抬起。遗体很轻,轻得让人心酸,却又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卧牛山的苦难。他们极其缓慢地、一步步挪向门口那个破洞。
门外,李小花、张二蛋和其他人早已将门板在洞口下方放平摆好。当赵建国的遗体被极其小心地从破洞中传递出来,轻轻放置在冰冷的门板上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凝滞了一瞬。
门板上的白布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勒出一个人形的凸起。一种无形的、巨大的重量,仿佛瞬间压在了十六个少年的心上和肩上。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寒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呜咽,像是亡魂的低语。
夏侯北最后一个钻出来。他看了一眼门板上的轮廓,又扫视了一圈围在周围的同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李小花的眼泪无声地流着,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张二蛋扶着门板边缘,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指腹的伤口在冰冷的木板上又蹭出了新的血痕,但他死死撑着。
“抬起来。”夏侯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栓柱和大壮在前,夏侯北和张二蛋在侧后,另外四人立刻补上位置。十六双手,带着少年人尚未完全长成的力量,带着滚烫的愤怒和冰冷的悲伤,同时抓住了门板的边缘。冰冷粗糙的触感瞬间传遍掌心。
“一、二、起!”夏侯北低喝。
十六个肩膀同时向下一沉!门板连同上面那覆着白布的沉重轮廓,离地而起!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卧牛山的重量都压了下来。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每个人的手臂都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冰凉的、代表着死亡和巨大不公的分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担架,这是他们能为恩师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们向这不公世界掷出的最沉重的投枪!
“走!”夏侯北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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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双脚,踏上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没有号子,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呼啸的风声里。门板微微地上下起伏着,白布下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们抬着这沉默的“山”,像抬着一座移动的墓碑,缓缓地、坚定地穿过空旷死寂的校园。
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寒气迅速渗透,带走身体里仅存的热量。但他们感觉不到冷,胸膛里燃烧的火焰足以焚尽一切。脚下的枯草和落叶被踩碎,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大地低沉的叹息。
他们绕过寂静的教学楼,穿过空旷得如同巨大墓地的操场。操场上,白日里百日誓师留下的凌乱痕迹还在,被雨水打湿的标语残破不堪,在风中无力地飘动。远处,县城方向的夜空被灯火映照得有些发红,而他们前进的方向,县政府所在的方向,却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门板的重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在不断加重。手臂开始酸痛、麻木。汗水混着寒气,在额角凝结成冰。张二蛋的位置在门板左后侧。每一次迈步,每一次门板的晃动,都牵扯着他脆弱的肺部,剧烈的咳嗽像要把他的内脏都咳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嘴角渗出带着泡沫的血丝,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裤腿上。他腾不出手去捂嘴,只能任由那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锣般的咳嗽声在寒夜里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次都让抬着门板的手臂跟着一阵颤抖。他指腹的伤口在粗糙的门板边缘反复摩擦,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那一小块木头,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触目惊心的颜色。
李小花跟在队伍稍后一点的位置。她的眼泪早已被寒风吹干,在脸颊上留下冰冷的泪痕。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门板上那块微微起伏的白布上,脑海中闪过赵老师温和的笑容,闪过他咳血的样子,闪过教案本上那滴洇开的血……她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按在自己棉袄的内侧口袋上。那里,贴身藏着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硬物——那个账本。夏侯北的话在她耳边回响:“用它,把这片吃人的天,烧出个窟窿来!”一股奇异的力量支撑着她冻僵的双腿,让她紧紧跟上队伍。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像一条在寒夜里艰难前行的黑色河流。终于,他们走出了校门。校门外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土路,坑洼不平,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路两旁的田野一片荒芜,枯死的庄稼茬子如同大地竖起的无数根绝望的手指。
刚走上土路没多远,前方拐角处,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般猛地扫了过来!瞬间照亮了抬着门板的十六个身影,照亮了门板上那覆着白布的轮廓,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猝不及防的惊愕和瞬间绷紧的肌肉!
“干什么的?!站住!”一声破锣般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旷野中炸响!
一个穿着臃肿的绿色军大衣、戴着栽绒帽的联防队员,手里抓着一个强光手电筒,从路边的阴影里猛地跳了出来,拦在路中央。刺眼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门板中央那团白布上,也钉在为首的夏侯北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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