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赵大刚分开后,李子明没回家。
他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直奔市汽水厂。
厂子在城东,一片灰扑扑的苏式建筑,大烟囱不知疲倦地吐着白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又夹着铁锈的怪味,隔着老远就能闻见。
门口的保安亭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制服的大爷,正耷拉着眼皮,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评书。
李子明把车一停,摸出一根大前门,人没到,笑声先到了。
“大爷,忙着呐?跟您打听个事儿。”
大爷眼皮抬了抬,扫了他一眼,又扫了眼他手里的烟。他慢悠悠地接过烟,没点,顺手夹在了耳朵上,派头十足。
“说。”
“咱们厂里,是不是有位张师傅,技术最好的那个?”
“哪个张师傅?”大爷撇撇嘴,“厂里姓张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食堂颠勺的都姓张,你问哪个?”
“管配方的,五十来岁,手艺最绝的那个。”李子明把特征说得更细了些。
大爷朝厂区里一栋三层小红楼扬了扬下巴:“技术科的张援朝?喏,刚从楼里出来,蹲墙根那儿抽烟呢。”
顺着指引,李子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一身洗旧了的蓝色工装,身形干瘦,背微微佝偻着。他蹲在墙角,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正一口一口地猛嘬着手里那半截烟头,仿佛要把所有愁绪都吸进肺里。
李子明走上前,又递上一根烟:“张师傅?”
张援朝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你谁啊?”
“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想跟您请教点事儿。”李子明姿态放得很低。
张援朝没接他的烟,只是把手里的烟屁股在墙上使劲摁灭,动作里透着一股不耐烦。
“说。”
一个字,干得能掉渣。
“张师傅,我就想问问,要是个人想弄一套做汽水的设备,您这儿……有路子吗?”李子明小心翼翼地试探。
话音刚落,张援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个体户?”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李子明,那眼神,就像看一个白天说梦话的傻子。
“小伙子,你睡醒了没有?那设备是你想搞就能搞到的?别说你没票,就算有票,那也得是国营单位盖红章的文件才能批。你?呵,死了这条心吧。”
这回答,在李子明意料之中。
他不仅不恼,反而顺着杆子往上爬,叹了口气。
“也是,那都是国家的宝贝。我就是瞎琢磨,主要是觉得现在市面上的汽水,来来回回就那一个味儿,喝得实在有点腻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张援朝心里最不痛快的地方。
他脸上的嘲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不甘,有愤懑,更有种手握屠龙技却无处施展的憋屈。
“哼,口味?”
张援朝自己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愤愤不平的脸。
“光我知道的方子,就有十几种!橘子的、菠萝的、山楂的、荔枝的,哪个不比现在这傻甜傻甜的玩意儿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