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像是在尸山血海中前行时,被阴魂缠住了腿脚。鬼灯如漆(十五)他垂下头,见到一只手从人堆里伸出来,似是废土里摇摇欲坠的一根枯枝。春以尘挣脱不开,只能蹲下身,去掰开那人的手。对方抓握得很紧,春以尘卯足了力气,一根一根掰开,等摸到对方的食指时,他顿了一下。雨水顺着脸庞滑下,他捏着对方的手怔忪在原地。那根手指十分特别。寻常人只有三截指骨,但那只手的主人却有四截指骨。世间中人通常有十根手指,指腹上的指纹不尽相同,春以尘曾细细绘画那些指纹,练就了根据指纹判断人的本领。后来,他与张高秋在汝南世家习医,又学会了根据骨骼判断人的身高、体重、外貌、年岁等等。他曾医治过千万人,阅览过数不尽的手掌纹理。唯独有一个人的手骨,他记忆犹新。那人的食指也有四截指骨,为了防止旁人发现异常,总会戴着漆黑的半指手套,并在食指上戴上一枚扳指。他左右推开凄惨哀嚎的祭祀,从这些人的身体下,挖出了趴在地上的姬青翰。天上闪射出一道暗金色的光,似是雷公圆睁的怒目可怕地一闪。他惊惧地喊到:“赋长书!”春以尘拽着他手臂,将他拖出人群。姬青翰闭着眼,神志全无,额角的血顺着脸庞下流,整个人气若游丝,已经半条腿踏入了鬼门关。春以尘慌慌张张地喊他,双手从他的双臂下抄过,正面拥着他,试图将人抱起来。但昏迷的人重量远远大于平时,春以尘试了几次,都没能将姬青翰抱起来,反而因为脱力,自己摔坐在地上,姬青翰的身体没了力量支撑,迎着他的面砸下来。春以尘也被砸得躺在地上。他抓住压在自己身上的姬青翰肩膀摇了摇,焦急地喊,“赋长书,你醒一醒!”姬青翰没有反应。雷鸣在头顶轰隆,暴雨模糊了视线。姬青翰面朝大地,垂着头颅,闭着双眼,惨白的脸无悲无喜,污秽的血块黏在脸颊上,好似一尊将要倾塌的斑驳神像。春以尘的眼眶被雨水打湿了,他揽抱着姬青翰,将他护在怀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他哆嗦着唇瓣,喊了姬青翰一声。“青翰,你醒醒。”生金雪魄丹已经被他服用,春以尘还没来及准备新的丹药,他抹了把脸,捞过姬青翰的双臂扛在肩上,将人背起来。起身时,姬青翰怀里的木盒落下去。一溜烟滚到春以尘脚边。咔嗒一声。锁自动开了。里面的几样物件散落出来,那枚金箔包衣的丹药在地上打着旋,好似白洛河上不断的涡旋。春以尘认得那枚丹药。“生金雪魄丹!”他放下姬青翰,跪下身去捡拾丹药,擦掉泥水,在阴雨中瞧见丹药上刻着蝴蝶一般的花纹。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将丹药掰成两瓣,一半捏在手里,一半含入口中,用舌苔碾成泥。春以尘掰过姬青翰的脸,手指匆忙地去拨对方的两片薄唇,然后倾下身,将丹药渡过去,另一只手衔住姬青翰的下颌,迫使对方扬起下巴。“咽下去……”春以尘垂着头催促他。“快咽下去!青翰!”他瞧见姬青翰脖颈上交错的红痕,似乎是什么东西勒出来的。有人要杀太子。这个恐怖的念头在头脑里生根发芽,春以尘有再多疑惑,现在都豁然开朗。他不能留姬青翰在这,就算是尸体,也不能留下。春以尘捂住他的嘴,也不管那半枚生金雪魄丹咽下去没有,只将人背在背上。这一次,他不再往祭台上前行,而是改道,背着姬青翰往城外跑。血液在地上流淌出蜿蜒的痕迹,又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将姬青翰拖上马背,自己跃上去,用沿道撕下来的彩旌将人和自己绑在一起,随后双手拽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厉声高呼。“驾——”马匹撒开四蹄,在暴雨中一跃而出。他需要将姬青翰藏起来。最好是什么人都找不到地方。脑子里率先冒出来地名,竟然是李莫闲行凶的苗寨,但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值得他赌一把。他载着姬青翰穿越山林,冲进毒障迷雾。黑雨笼罩下的高头林海,如同蛰伏的野兽。马匹披荆斩棘,冲上古驿道,沿着山道逶迤而上。当他窥见浓雾中的山神石柱时,背后射来一只冷箭,咻的一声扎在石柱上。迷雾中传来吆喝声。“他们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