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对睡眠环境十分挑剔的人，“环境”二字，也包括身边人。身体仿佛比大脑更懂得识别人性。

她曾有个非t常体贴的前男友，可在对方身边她从来没睡好过，入睡困难，惊梦不断。那阵子精神极差，两边脸颊凹下去，如鬼一般难看。

很久之后她才确认，那个男人的确是个毁人不倦的糟糕对象。

昨晚，两人相敬如宾，没发生任何事。但薇薇安难得睡得极沉。

邱方始终没有消息，但助理小贾忽然来电，约薇薇安在公寓楼下咖啡馆见面：“当面聊吧，电话里讲不清楚。”

她当然得去，尽管和小贾完全不熟。不管发生什么，凡事总要有个完结。

小贾在咖啡馆门口等着，见她小跑过来，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邱太太在最靠里面那张桌子。”

薇薇安一惊，原来竟是鸿门宴。可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她好像也做不出转头跑掉这种事。

咖啡馆最深处影影绰绰坐着一个女人，她只好走过去，试探地问：“您好？”

“hi，请坐。叫我joyce就好。”是那种保养极好面部表情十分细微的中年女人。

薇薇安只能忐忑坐下。

“听小贾说，你就住在这楼上？”

“是，但我不知道……”薇薇安字斟句酌。她一生中还未经历过这种尴尬局面。

“没关系，不用多解释。老邱什么德行，我自己知道。”

“我……确实不了解他的情况，抱歉。”

“方小姐，我知道你也是职业女性，应该是好沟通的。那我直说了，老邱花的钱呢，法律上是夫妻共同财产，这个你懂的吧？没关系，还回来就好，小贾会跟你沟通后续的事。”

这事情发生太突然，这对话也太奇怪，薇薇安一时反应不及：“这……我真的没算过。”

“没关系，小贾会拉个清单的。”邱太太目光如炬，“当然了，你不用担心后续还有什么问题，我看你并不是贪财的人。可是老邱这个人……就算再多毛病，钱方面从来很大方。不然，我想方小姐你也未必喜欢得上他这个人。”

这话如针刺，薇薇安无话可答，只有低头。

两人间有种尴尬的沉默。邱太太倾身向前，语重心长：“说真的，这点钱不算什么，但不这么做，我出不了这口气。你这边是小事，像老邱追过的小网红，她拿的钱足够进监狱了，这钱不还回来，怎么可能？”

薇薇安打个寒战。她想起某男星将情人送入监牢的社会新闻。那时只当是寻常八卦，薇薇安可没想过，自己一向循规蹈矩，竟有天会和原配坐在一起谈条件。更好笑的是，人家完全没将她作为敌人。

这实在太像三流小说的情节了，连对方的台词都像极了。

“我跟你们张总也是老熟人了，但小事一桩，没必要让他知道。方小姐，你是受过教育的，为这点事身败名裂，真不值得，是不是？”邱太太悠悠道。

“当然当然。之前的情况我不了解，现在……当然都是应该的。”薇薇安多少恢复了一点语言能力。

“好，那不耽误你太多时间了。有事再联系。”邱太太巧笑嫣然，仿佛心情很好。

“不好意思，请问……现在他在哪里？”临离开，薇薇安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在想，到底是多怂又无耻的男人，才会让老婆一个个去跟出轨对象讨钱。

“有配偶者与他人以夫妻名义长期共同居住，他犯了重婚罪。他一直那么自信，一点都不藏着掖着，连律师都说，取证也未免太简单了。”她嫣然一笑，“老邱花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把岁数，脑子晕掉了，给一个网红半年就花了几百万。他也别怪我，要怪就怪有的人太贪。”

原来是后院起火，殃及池鱼。

小贾靠在门口抽烟，看薇薇安走出来，神色如常：“讲好了？晚点发给你。对了，回头我把租房协议一并闪送过来？后续房东就直接和你联系。”

“好。”薇薇安走开，再没有回头。

很好。之前还为付给房东的半年房租心疼，没想到那只是区区前菜。

这个时候，她倒不为即将付出的钱财心疼，只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邱方身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大概他从没想到，半生都对他言听计从仿佛小绵羊般无害的妻子，可以做得如此缜密又决绝。

也怪他太嚣张了。

多年夫妻，他自以为了解她得很，却忘了每个人都有不可侵犯的底线。在底线之上她可以一忍再忍，但超过界限之后，立即从绵羊化身母狮。

邱方自诩聪明过人，却忘了这一点。

此事羞耻之极，又无人可讲，薇薇安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仿佛要发高烧。回到家，拉上窗帘，遮住南窗正午时分强烈到灼目的阳光，戴上眼罩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小贾已发来一张事无巨细的表格，那一行行数字仿佛能够灼伤眼睛，她不忍细看，只拉到最下方总额那一格：

172034。

精确到个位数。

薇薇安没有细算，想来包括已支付的房租转账和七七八八的礼物。小贾不愧是多年在邱方身边练出来的，如此高效，毫不拖泥带水。

薇薇安相信，有yoyo几百万欠款珠玉在前，邱太太和小贾不至于还要黑自己一笔。毕竟以邱方的身家，太太在财产分配和赔偿方面下功夫才值得。自己不过是一只小虾米，不消费心。

邱太太看准了她是要脸的人。的确，薇薇安和混不吝的yoyo不同，一直谨小慎微克勤克俭，怎会冒着丢尽脸面的风险去计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