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都精明得跟什么似的，不需闹得尴尬才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样也好。

薇薇安现在与杨子琪关系微妙。这微妙还分了两层意思，公开那层是工作产生的龃龉。私下那一层，则是薇薇安自己的心魔。

因此这种场合，跟她也并无除了客套之外的话可说。

杨子琪十分活泼，“林阳哥哥”不绝于耳。同冯思淼一样，她也早惯于众星捧月，做那个明亮且唯一的月亮。可今天的环境并不十分适合她发挥，她并非唯一主角。薇薇安冷眼旁观，见她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冯思淼得空回身，跟薇薇安挤挤眼睛。

薇薇安心中有种并不高尚的情感。杨子琪如此坦露不那么美好的一面，她乐见其成。

除这点外，那晚并没有任何戏剧性的事。薇薇安笑自己异想天开，凡人生活不就是平淡如水，如固定程序每日运行，哪来那么多戏剧性。

说到戏剧性，讽刺的是，这一年中最大的戏剧性事件便是邱方。但整件事已寿终正寝，再不会翻出水花。其余的，正如这城市里几千万人一样，都是平凡之极的事。

她只是一个俗人而已。

越是生活沉闷，越觉时间飞逝。邱方也好，埃里克也罢，都如昨日黄花，她没功夫再去琢磨。人生只剩下好好工作这一条路。近期市道不好，不少同行都在悄悄裁员，消息不时见诸媒体，人心惶惶。薇薇安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

这边，贾岚催着她快把尽职调查做完，趁热打铁，这支基金剩的钱不多了，下一支基金的钱还不知在哪里，别夜长梦多。

那边，fa三天两头催促说，“三川”最近可是在频繁路演，接洽其他投资人。有一家本土头部茶饮企业十分有兴趣，已有意向做一轮战略融资。届时，戴齐就未必会考虑引入财务投资人了。

薇薇安知道，这大概是烟雾弹，多半是fa为推进工作常用的手段。但她还是听从建议，跟戴齐再做一次访谈，将内部决策时可能会聚焦的问题梳理清楚。

最近一应活动，她都带着杨子琪一起，约的所有会，写的所有邮件，全都一丝不苟抄送她，务必令她无处挑刺，以免再生事端。

这天她和杨子琪再次到“三川”去见戴齐和ay。虽说接触不久，薇薇安已觉察得出，这两人看起来做的是漂亮又时髦的事，可管理公司仍是夫妻店那一套。

戴齐美国留学回国后，已多次创业，年纪虽轻，却也不知哪里学的，很快有了土老板的范儿。他对职业经理人全无信任，公司虽然设置运营、财务、人力负责人，但他丝毫不肯放权，所有大事小情全须他或ay点头，方可进行，以至于许多日常工作堆积如山。

甚至于每周五下午，他都要把高管叫到店里训话，或动辄利用周末拉到郊区爬山远足，作为团建。公司高管群中，他每天清晨深夜都会发出企业管理小视频，并要求每位高管必须及时回复观看心得，还不得拷贝别人内容，务必原创。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身为老板，好为人师也是常事，可戴齐和ay都从没做过餐饮零售业，他们那些东看西抄的管理理念，纯是照本宣科，水土不服，难以落地。

最近，运营负责人董力已不堪重负，提出离职。他原本是戴齐花重金从星巴克请来的，他加入前，“三川”还是一家小作坊，刚刚开了三家门店试水，戴齐和ay又完全不懂运营。他原以为，这样一家小而美的初创公司，与大企业相比，更有空间可令他大展拳脚。谁承想，只想做好分内工作的他，上班的重要内容却是听老板成日高谈阔论。

薇薇安对他印象不错，觉得他勤勉踏实，经验逻辑更胜于戴齐，是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晚了十分钟，戴齐和ay手捧两杯咖啡款款进入会议室，衣着光鲜，宛如一对连体婴般形影不离。

“戴总，那我们t就直接开始？”

他矜持地点点头。

“这边还有几个补充问题需要深化。我们知道，规模是获得成本优势与品牌势能的前提，是最重要的壁垒之一，目前看我们客群基数还相对较小，未来规模化发展会否受影响？”

戴齐胸有成竹：“尽管我们是做精品，但绝对不做小作坊，一开始我们就是往规模化去准备的。ay是金融业出身，在新加坡投行工作过，我们非常理解财务投资人的逻辑。你看，现在我们团队已经有100多人，接下来可能从100人到300人。”

他答非所问，薇薇安看得出，他讲不出什么花头，只能继续问：“目前店面聚焦于一线城市核心商圈，在城市中产的消费决策变得谨慎的今天，未来的成长性是否会考虑向二三线城市扩展……”

戴齐还没来得及张口，ay抢着答道：“二三线城市从支付能力、竞争业态来看，的确跟一线城市大有不同。我觉得，就让友商在低线城市教育下沉市场吧，对‘三川’这样格调的品牌来说，布局下沉市场效率不高。我们希望吸引的消费者，是有独特格调追求的人群以及由此辐射出去的影响力圈层。”

杨子琪插嘴评论：“我知道！就像茑屋书店或者bebottle一样？我在东京的时候常去。”

ay对杨子琪莞尔一笑：“我们不想复制谁，只想做独一无二的自己。比如我们最近推出的零蔗糖系列已火遍全网，大家其实不仅仅是来消费，而是追求一种生活方式。理念上的创新，加上产品研发的快速落地，是现有对手很难比拟的。”

戴齐帮腔：“ay作为公司的首席产品研发官，每天都会泡在研发室，拉着团队成员一起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