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宁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攥着官袍的手都在发抖。
“妄议”本是编的由头,侯爷只让他扣住韩方圆,哪有具体内容?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开口:“殿、殿下,无非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说‘赋税过重’‘边患未平’,还、还痛斥殿下、殿下……”
说到最后,他头垂得更低,声音含糊不清,“此乃大不敬!”
孙策宁哪敢触眉头,垂着眸子,吞吞吐吐,含糊不清,“此等言论,已是大不敬!”
“赋税过重?边患未平?”杨千月重复着这几个字,被气笑了,指着书生们说道:
“孙大人没冤枉你们!该打!皇上刚颁布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徭役。派出长孙大将军北征突厥。这些你们难道都没听说?”
韩方圆闻言非但没慌,反而抬眸直视杨千月,语气沉稳却掷地有声:
“殿下,学生自然听说过圣上的仁政与大将军的北伐——可学生家乡杭州,上月仍有差役催缴旧年欠赋,百姓卖儿鬻女才凑够数目;至于北征,学生在酒楼曾遇过长孙将军麾下的伤兵,他说早春的粮饷至今迟迟未发,将士们都没钱给家人们过年,军心动荡……”
这话一出,堂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火盆里木炭的噼啪声。孙策宁脸色“唰”地白了,忙喝断:
“一派胡言!你个书生怎敢造谣!差役催缴、粮草不济,都是你编的谎话!”
“是不是谎话,殿下派人去查便知。”韩方圆没看孙策宁,目光仍落在杨千月身上,字字恳切:
“学生不敢诋毁圣政,只是实话实说——若仁政只在朝堂,边关粮草困于中途,平民百姓食不果腹。皇上的仁爱,岂不是被一帮蛀虫给毁了!”
韩方圆的话像颗石子砸进冰潭,堂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弱了三分。
杨千月先是猛地睁大眼睛,握着扶手的手指下意识蜷起,连带着鬓边的珠花都晃了晃。
“卖儿鬻女?粮饷没发?”她重复着,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甚至带了点慌神,“这、这怎么可能?皇上明明下了免赋的旨意,长孙将军即日开拔,你却说拖欠军饷,军心不稳。你是不是为了脱罪故意吓唬本宫?”
不等任何人开口辩解,杨千月抢先一步摆了摆手,脚尖跺了跺地面:
“哎呀,真是烦死了!本宫最听不得这些糟心事!要是给皇上听到了,你们脑袋全都搬家。”
她转头看向孙寺卿,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孙大人,这书生说的是真的假的?”
孙寺卿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果然还是那个没主见的娇蛮公主,刚才那点冷厉不过是装出来的。
他忙躬身道:“殿下英明!定是这书生为了脱罪编造谎言,混淆视听!依臣之见,当用刑让他招出背后主使!”
杨千月点头,似乎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本宫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这话一出,孙策宁心里更觉得踏实——殿下果然没什么城府,几句话就被绕进去了。
他忙凑上前:“殿下放心!绝无可能!都是这书生胡言乱语,臣这就派人把他押下去刑法伺候,严加审问,省得在这儿乱您的心!”
“慢着!”杨千月呵斥住了孙策宁,对着韩方圆勾了勾手指,“吉祥,把他带回去审!”
然后指了指林文澜,“这个长得不错,一并带回去!其他的都放了吧。”
“殿下!学生恕难从命。”
杨千月瞪了林文澜一眼,全然无视他苍白的脸和羞愤震惊的神色,托腮扫视了一圈,指着一群官吏里长得最英俊儒雅的一位:
“你!本宫现在任命你去查查刚刚他说的那些都是不是真的。”
被点中的官员先是一怔,握着卷宗的手指微微收紧,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长公主方才还一副被搅得心烦的娇蛮模样,怎会突然点中他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吏?
但他很快敛去神色,快步从官吏群中走出,躬身行礼时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半分谄媚之态:“下官苏文谦,叩见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