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大晚自习,她故意迟到几分钟,等林予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低着头,快速走到另一排远离他的座位。
有时候实在避无可避,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的心脏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呼吸瞬间停滞,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然后立刻垂下眼,加快脚步,像躲避某种致命的瘟疫,仓惶地逃向另一个方向。
程橙成了她最坚实的屏障和无声的同盟。
她再也没提过林予冬的名字,也再没拉着江见夏往七班的方向张望过。
当江见夏在食堂入口处猛地顿住脚步,脸色煞白地盯着某个方向时,程橙会立刻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或者干脆利落地拉着她手腕转身:“走,今天去尝尝后面新开的那个窗口,听说砂锅不错。”
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放学路上,如果远远瞥见梧桐树下那个倚靠的身影,程橙会立刻调转方向,拉着江见夏钻进旁边的小路,或者绕到教学楼的另一侧,嘴里还煞有介事地抱怨着:“哎呀,忘了拿练习册,得回去一趟。”
默契得无需任何解释。
她甚至开始主动避开周嘉阳和许薇,不再参与任何可能碰面的小团体活动,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圈定在江见夏周围那小小的、安全的半径内。
变化是无声而巨大的。
曾经江见夏身上那种因为靠近林予冬而悄然滋长的、带着点甜味的明亮和底气,像被骤然抽走了。
她重新变得沉默,甚至比高二之前更加沉默。
眼神时常放空,盯着某处虚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茫然。
偶尔在物理晚自习上,她强迫自己解题时,笔尖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出短促而凌乱的线条,像被困住的小兽徒劳的抓挠。
程橙看在眼里,心口堵得发慌,却也明白,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去磨平,旁人连触碰都是一种残忍。
她只能默默地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或者在她对着难题发呆时,用笔帽轻轻戳她手臂:“喂,这题辅助线是不是加这里?”把她的思绪强行拉回冰冷的现实题海。
林予冬那边,也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
曾经那个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在走廊里会懒洋洋倚着墙和同学插科打诨、眼神里总带着点漫不经心调侃光芒的校草,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某种鲜活的精气神。
他依旧按时出现在教室、球场、食堂,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笑容变得极其吝啬,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向下抿着,显出几分冷硬的疏离。
在球场上,他的动作依旧矫健,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凶狠,传球和射门都异常凌厉,甚至有一次因为抢断动作过大,差点和对方球员冲突起来,被队友死死拉住。
周嘉阳在他身边也变得小心翼翼,插科打诨的频率明显降低,更多时候是沉默地陪着他,或者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也识趣地闭上嘴。
偶尔有大胆的女生试图借着问物理题或者送水的名义靠近,得到的往往是一个极其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神,或者干脆就是视若无睹的沉默。
他像一座突然自我封闭的孤岛,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的拒绝和压抑的痛苦,却无人能靠近,更无人能窥探原因。
只有程橙在远远瞥见林予冬独自一人坐在篮球场边,手里捏着一瓶水却半天没拧开,只是垂着头盯着地面,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落寞时,心头会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为江见夏,也为那个曾经鲜活飞扬、如今却被痛苦笼罩的少年。
时间在成堆的试卷和无声的躲避中,以一种近乎麻木的速度向前推进。
日历被一页页撕去,黑板一侧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触目惊心。
湿冷的早春气息似乎还未完全散尽,百日誓师大会的日子,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那天下午,整个高三年级都被要求停课,前往学校那座老旧却庄重的大礼堂集合。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灰尘、陈旧座椅皮革味和青春期汗味的特殊气息,以及一种被刻意营造、却又无比真实的紧绷感。
巨大的红色横幅从礼堂舞台顶端垂落下来,上面印着烫金的、气势磅礴的标语,在舞台顶灯强光的照射下,白得有些刺眼。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被驱赶的羊群,按照班级顺序,被班主任和学生会干部指挥着,一排排、一列列地塞进那些早已褪色、坐垫塌陷的暗红色绒布座椅里。
江见夏跟着三班的队伍,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她刻意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像要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队伍在礼堂中段靠左的区域停下。
按照年级组安排的蛇形座位法,三班和七班的位置,在礼堂中后段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交叉。。
江见夏依言走过去,刚要坐下,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向旁边瞥了一眼。
心脏猛地一沉,如同瞬间坠入冰窟,在她斜后方,仅仅隔着一个狭窄过道和不到半米距离的座位,坐着的,正是七班的队伍。
而那个空着的、紧挨着她身后靠过道的位置……是林予冬。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眼,飞快地、带着点狼狈地坐进了自己那个靠过道的位置,身体下意识地紧紧贴着座椅冰冷的扶手内侧,仿佛要最大限度地拉开那仅有的一点空间距离。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礼堂里人声鼎沸,嗡嗡的交谈声、挪动椅子的摩擦声、老师维持秩序的喊声混成一片巨大的背景噪音,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被无限放大,沉重得像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