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弥漫的寒意尚未散去,那是一种权力更迭和潜在威胁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明朗那番“送进号子踩缝纫机”的雷霆震慑之中,大气不敢喘,目光低垂,仿佛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就在这片死寂里,明朗的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正襟危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将整个后背靠在了那张老旧的木质椅背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十分随意地将穿着普通运动鞋的双脚抬了起来,交叉着,大大咧咧地搭在了擦得锃亮却依旧难掩岁月痕迹的会议桌上。
这个动作极其不雅,甚至可以说是粗俗无礼,充满了蔑视和挑衅。
但它由此刻的明朗做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压倒性的权威。
他仿佛不是在召开一个决定上千人命运的严肃会议,而是在自家后院晒太阳。
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全场,看到了一张张因惊愕而略显呆滞的脸。
赵志刚和李建华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这种毫不掩饰的侮辱,比直接的斥骂更让他们难堪,但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好了,吓唬人的话呢,说完了。”明朗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调:“现在,说点实际的。今天既然这里聚了这么多人,老的少的,头头脑脑都在,我就把厂里人员安置的事情,说一下。”
他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条路。”他伸出食指:“江州玻璃器皿厂,所有已经退休的,还有那些……嗯,我看看……”
他假装思考了一下:“距离法定退休年龄不到五年的,年龄大的老师傅们。”
他的语气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但内容却依旧冷酷:“全部,由政府出钱买断……”
“一次性买断工龄。按照江州市最新的标准拿。拿完钱,签协议,从此以后,跟江州玻璃器皿厂,断绝一切关系。生老病死,再也别来找厂里。是死是活,都自己负责。”
这话说出来,会议室后排的工人代表中,那些年纪稍大的,反而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甚至有些人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但倾向于“小确幸”的神情。
他们太清楚了,厂子这个鬼样子,能一次性拿到一笔还算可观的买断钱,彻底脱离这个泥潭,回家养老,或者做点小生意,已经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之一了。
总比守着这个破厂,连最后的养老金都拿不到要强。
所以,尽管听起来有点“无情”的意味,但结果他们是能接受的。
一阵轻微的骚动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明朗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这第一刀,切对了。
“然后,是第二条路。”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重新变得淡漠:“我这个人,很讲民主,非常尊重你们所有人的选择。”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厂区:“整个江州玻璃器皿厂,现在,拆一半,留一半。具体哪一半设备留下,我会请专家评估。留下的那一半机器设备,我原封不动,甚至可以帮你们做一次大保养。然后——”
他的目光故意在赵志刚和李建华脸上停留了片刻,充满了戏谑:“所有愿意跟着赵厂长、李书记,继续‘热爱’玻璃生产、继续‘团结拼搏、再创辉煌’的干部职工,我明朗,绝不拦着!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去都可以!我甚至可以把那部分资产和债务(如果能留下来的话)单独划给你们。你们就继续搞你们的玻璃生产,完全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他摊了摊手,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这样一来,你们省心,我也省心。你们可以尽情地‘热爱’你们的设备,实践你们的‘理想’。”
然后,他的语气骤然降温,补上了最后一句:“当然,前提是,赚了钱,是你们的。亏了本,欠了债,饿死了,也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会管。自生自灭。”
“轰!”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无论是干部还是工人代表,脸色全都变了!
继续跟着赵志刚和李建华搞生产?
自负盈亏?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个厂已经连续亏损了八年!
债务曾经高达一千八百万!
产品落后,设备老化,市场萎缩,管理混乱!
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就像明朗刚才怒骂的那样,换头猪来当厂长,恐怕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跟着他们干,那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还自负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