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的预言,快得惊人。
林氏散播的“克夫”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沈氏族人中蔓延开来。
不出十日,沈氏族长亲笔书写的斥责信,便如同裹着冰雹般送到了沈坤案头。
信中措辞严厉,痛斥沈坤治家不严,纵容林氏欺压嫡女,以致招来林氏这等“祸家妖孽”,使得沈家百年清誉蒙羞言及沈家所有待嫁女儿因此事而名声受损,前途堪忧,字字句句如鞭挞,斥其“愧对列祖列宗”!
这封信还未焐热,沈坤的嫡母——远在通州老家的沈太夫人,以及他的嫡长兄、在地方为官的沈坦,言辞更为激烈的斥责信也接踵而至。
沈太夫人信中痛心疾首,大骂沈坤昏聩糊涂,被美色所迷,任由继室兴风作浪,祸及全族。而沈诚的怒火更是直接化为了行动——他竟丢下公务,快马加鞭,亲自赶来沈宅!
沈诚入府那日,沈府上下噤若寒蝉。
这位在任上素有铁腕之名的沈家长房二老爷,面色铁青,连口水都没喝,便直奔沈坤的书房。
书房内,沈坤正对着几封斥责信愁眉苦脸,心惊胆战。
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沈诚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风尘和滔天怒意闯了进来。
“沈坤!”沈诚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书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看看你做的好事!”
沈坤吓得一哆嗦,慌忙起身:“二……二哥……”
“别叫我二哥!”沈诚几步上前,指着沈坤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我沈家世代清流,诗书传家,何曾有过这等辱没门楣的丑事?如今倒好,因为你治家无方,因为你那上不得台面的继室兴风作浪!‘沈家女克夫’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你让族中待嫁的姑娘们如何自处?你让沈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父亲若泉下有知,必被你气得再死一回!”
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贪恋美色!昏聩无能!当年为了一己私心,合着林氏打压程氏,更与程氏一族交恶,仍未吸取教训,如今又让这等祸家败族的玩意欺到我沈氏姑娘头上!我沈家百年基业,清誉名声,就要毁在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和你那贱人手里了!你……你……”沈诚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抓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就要砸过去,被跟进来的长随死死抱住。
沈坤被骂得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双腿发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被林氏洗脑颇深,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为林氏狡辩。
“二哥,您是不是弄错了?林氏绝不可能干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会不会是陈家?”沈坤也听说过陈夫人曾被长女数度当众给过没脸,会不会是陈夫人挟怨报复?
沈城一声冷笑:“刚开始,我也以为是陈家,还让你嫂子亲自去陈家质问。陈夫人却让你嫂子回来问下你那好太太。”
看着霍然色变的沈坤,沈城又恨声道:“陈夫人说,以‘克夫’名义退婚,也是你那好太太提供的好主意呢。”
越说越怒的沈城,再次暴起,把书案上的笔墨砚台统统掀在地上。
沈坤又惊又怒,他从未见过次兄如此暴怒,那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知道,次兄所言非虚,林氏这次,真的闯下了泼天大祸!
沈家宗族的怒火,足以将他这个庶子出身的六品御史烧成灰烬!
“二哥息怒!是小弟的错!是小弟管教无方!”沈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小弟……小弟定当严惩那贱妇!给族里一个交代!”
沈诚带着满腔怒火拂袖而去后,沈坤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所有的恐惧和羞辱瞬间转化成了对林氏的滔天恨意!
都是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愚蠢恶毒,四处宣扬,何至于此?
“来人!”沈坤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狰狞扭曲,声音嘶哑,“请太太到书房!”
……
“大小姐,二老爷盛怒拂袖而去,老爷立时便唤了太太。”朱影脚步匆匆,压低声音急禀。
“林氏已经知道了事情败暴,神色依然平静。”
沈长乐指尖微顿,合上账册。
素娟轻理账页,蹙眉道:“林氏那舌灿莲花的本事,确不容小觑。此番,怕是已备下说辞。”
孔嬷嬷闻言,脸色骤变,旧恨新忧齐齐涌上心头。
她急趋近前,声音带着切齿之痛:“大小姐!万不可轻忽那贱妇!她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端的厉害!当年……太太便是生生被她气郁而终!大舅爷雷霆之怒当前,她竟也能颠倒黑白七分,生生将太太的清名污作‘气狭量小’!老奴……老奴每思及此,恨不能生啖其肉!”她胸膛起伏,眼中悲愤几乎喷薄而出。
朱影忽地灵光一闪,急声道:“是了!奴婢想起一事!昨日林氏曾外出,二喜亲眼见她进了永宁伯府!前后不过一炷香光景,出来时……那脸上,竟是遮不住的得意!”
孔嬷嬷骇然失色,一把攥住沈长乐的衣袖,指尖冰凉:“大小姐!林氏此生最毒便是那口舌!此刻……此刻怕是已在老爷耳边,种下祸根了!”
她声音发颤,满是惊惧。
……
外书房!
“贱人!”沈坤一见她,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抄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镇纸就朝林氏砸了过去!
林氏吓得尖叫一声,慌忙躲闪,镇纸“哐当”一声砸在她脚边的青砖上,碎裂开来,碎片四溅。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林氏噗通跪倒,哭喊着爬到沈坤脚边,抱住他的腿,“妾身知错了!妾身一时糊涂!妾身只是……只是替老爷不值,替老爷委屈啊!长乐她……她仗着程家撑腰,何曾将老爷您放在眼里?她手里攥着程氏留下的金山银山,却一毛不拔,眼睁睁看着老爷您为官场打点、为府中开销发愁!妾身……妾身是心疼老爷,才一时气不过,想给她个教训……呜呜呜……妾身真的没想到会连累整个沈家……妾身该死!妾身罪该万死!”
林氏哭得肝肠寸断,声泪俱下,将所有的过错都巧妙地归结为“替老爷不值”、“心疼老爷”、“想教训一下不孝女”,最后才轻飘飘地带过一句“没想到会连累沈家”。
她一边哭诉,一边用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沈坤,双手在他腿上轻轻摩挲,仰起脸,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委屈、依赖和无尽的悔意。
沈坤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被她这番“心疼自己”的说辞触动了几分。
是啊,长女手里握着亡妻程氏留下的巨额嫁妆产业,这些年他确实靠着这份产业,过着比其他出身寒门的同僚体面数倍的日子。
否则,光靠家族分给他的产业,及微薄的奉禄,只能够温饱,如何能维持这份呼奴唤婢的体面?
每每想到那些本该属于他支配的财富被长女牢牢攥在手里,沈坤心里就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