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长乐三言两语平息了连她公爹名帖都压不住的冲突,看着那孤高不可一世的萧五先是让房给周知府,又……居然又让出了两间上房给沈长乐她们!
还是以那种近乎被“讹诈”的方式!
凭什么?
她王霞,程家的长孙媳妇,有田产有银子有体面陪嫁,方才也不过是仗着公爹的名头才在这偏院抢下半拉地方。
可沈长乐呢?
一个回老宅议亲的姑娘,无钱无势,竟然能攀上萧家那样的人家?
还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萧五低头让房?
甚至还……还带着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婶娘和两个妹妹一起住进了上房?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沈长乐是程诺的外甥女的身份!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打在她精心妆饰的脸上,又冷又疼,却比不上她心里那把妒火烧得灼人。
她看着沈长乐指挥着小丫鬟,轻松地将她们行李搬向亮着温暖灯火的西边上房。
看着王氏母女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对沈长乐的奉承。
看着沈长乐在路过她门前时,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个挺直而从容的背影,仿佛她王霞这个人,连同她独占的这两间“明房”,都不过是路旁无关紧要的尘埃。
“得意什么……”王霞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的不甘和怨毒而微微发颤。
她猛地甩上门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外面那刺眼的灯火和欢声笑语。
屋内,没有生火盆,寒气迅速包裹上来,浸入骨髓。
她环顾这间她方才还引以为傲、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的“明房”,那份两百亩良田和五千两银子堆砌起来的骄傲,在沈长乐那淡然从容的背影前,忽然显得如此单薄可笑,甚至……有点可怜。
窗外,风雪更急了。
……
驿站上房内,檀香袅袅,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博整理了下官袍,深吸一口气,走向萧彻所在的雅间。
门扉轻启,映入眼帘的是一派清雅贵气。
萧彻并未端坐主位,而是姿态闲适地立在窗边,听到通报,立刻转过身来。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绝无一丝轻慢。
那笑容仿佛初春融雪,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浸润在骨子里的从容与分寸感。
“周大人,请坐。”萧彻的声音清朗悦耳,抬手示意,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他亲自引着周博落座,侍立一旁的侍女立刻奉上香茗,茶汤澄澈,香气清幽,显然是上品。
周博心中那点因之前“仗势不让房”而产生的芥蒂,在这润物无声的接待中迅速消融。
他拱手,语气诚恳:“萧五老爷,周某特来致谢。若非萧五老爷慷慨让出上房,周某与家人恐难有如此舒适的落脚之处。萧五老爷雅量高致,实在令周某感佩。”
萧彻微微颔首,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谦和:“周大人言重了。驿站本就是为朝廷命官及其家眷所设,萧某岂敢僭越?之前是下人安排不周,怠慢了大人。能与周大人这般清正干练的同僚相邻而居,亦是萧某之幸。”
他话语间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对方,又巧妙地将之前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归咎于“下人安排”,给足了周博面子。
两人寒暄几句,话题自然转到了京城风物、官场轶事。
萧彻谈吐不凡,见解独到,却又总能适时地引导周博表达看法,倾听时目光专注,回应时言语熨帖,让周博这位并非出身顶级世家的官员感到前所未有的被尊重和被理解。
他心中不禁再次感叹:世家公子的教养气度,果真如春风化雨,令人舒心至极,与刚才的仗势欺人判若云泥。
待到周博再三致谢后告辞离去,萧彻脸上的那份温雅笑意才缓缓敛去,恢复了平日的疏淡。
一直侍立在侧、几乎隐在屏风阴影里的幕僚郑晨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这位周大人,倒是个妙人。”
“哦?”萧彻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博离去的方向。
郑晨分析道:“寒门进士出身,却能得程家鼎力扶持,一路官运亨通,足见其钻营有道。难得的是,他不仅钻营官场,更懂得经营人情。元配程氏早逝多年,他却能善待长女,令继室亦不敢怠慢,更因此维系住了与程家长房的紧密关系,甚至让继室所出的小女儿也得以在程家长住。此番进京,携子女拜会长房,亦是巩固纽带之举。此人,重情义,知进退,更拎得清利害。非是那等只顾眼前、忘恩负义之徒。”
萧彻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楠木桌面上轻轻一点,语气平淡却带着洞察:“能在这宦海浮沉中爬到高位,自然没有蠢人。懂得借势,更懂得惜势、养势,方是长久之道。”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不像有些人,比如沈坤。同是程家女婿,起点更高,却蠢钝如猪。元配被妾室活活逼死,他竟能坐视不理,事后还苛待嫡女,生生将程家长房这棵大树推开,落得前程尽毁,家宅不宁,最后被亲生女儿反噬,鸡飞蛋打,当真是……活该!”
提起沈坤,自然就绕不开他那“成功复仇”的嫡女。
郑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到沈家大小姐……老爷,此女绝不简单。能在程家掌舵人程诺的婚礼上主持大局,且面面俱到,这份眼界、格局和手腕,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能让程诺那般人物都倚重信赖,其心计能力,恐是公子未来的一大臂助。”
“臂助?”萧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原本世家公子那副从容淡定的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憋屈和……咬牙切齿。
他猛地站起身,踱到窗边,背影都透着股烦躁。
“你是没见过她有多气人!”萧彻的声音带着点罕见的情绪化,几乎是在控诉,“初次见面,她就把我踹进湖里,灌我喝冰冷的西湖水!第二次,她那弹弓……差点就……”
他下意识地并拢了一下腿,语气更加恶劣,“第三次!更是被她拿住了把柄,生生敲诈了数百两银子,还险些让她坏了萧家的名声!想想就……”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似乎想把那股憋闷吐出去。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更多画面:沈长乐在程诺婚礼上指挥若定、八面玲珑的身影;她在大雨中闯入他包下的客栈,用“救命之恩”胁迫他提供庇护,那狡黠又理直气壮的眼神;还有她指使自己的护卫去对付匪徒,最后竟让他这个提供庇护的人,又莫名其妙欠了她一个“人情”,还有在长悦客栈,合着程九,打拉结合,迫使他让步。
回京路上,也没能占便丝毫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