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除了乳娘、小童和厨子外,再无旁的仆从,几名暗卫把昏迷不醒的顾明鹤抬进客房,余下之事,便由楚常欢来完成。
顾明鹤跪了小半日,衣裤被湿气浸透,冷冰冰地贴在身上,令寒气迅速侵蚀,催伤了心肺。
楚常欢替他褪下湿掉的衣物,又打来一人热水给他擦拭身子。
解开中单时,健硕胸腹上的几条狰狞疤痕猝然撞进楚常欢眼底。
顾明鹤是武将,身上难免会有疤痕,但这几条明显是新伤,痕迹鲜红,仿佛刚落了痂。
楚常欢愣了愣,旋即用湿热的绢帕替他捂住心口,驱散积寒。
绢帕下同样有一片伤痕,是他割开皮-肉,剖引心头血所留。
楚常欢百感交集,脑内不断浮现出囚困于金笼里的记忆,捏握绢帕的手在剧烈颤抖。
明明从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晚晚也差点被顾明鹤害死,为何自己还要心慈手软,把这人救下来?
他懊恼地仍掉热帕,起身离开床榻。
可刚走了没两步,又不由自主折回,替他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夜里寒气逼人,客房里冷如冰窖,见暖炉旁有一盆炭,楚常欢便打开了火折子,欲用木屑引燃灰炭。
但揭开炉盖时,竟发现里面空空如许,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上回梁誉夜宿此处时,曾说暖炉受潮,无法引燃炭火。
现下想来,应是梁誉故意为之。
楚常欢静默几息,旋即点燃了木屑,再添入炭块儿,让暖炉渐渐升温。
半盏茶后,小童请来一位大夫,楚锦然业已穿戴齐整,随之入内。
大夫替顾明鹤诊了脉,继而道:“这位郎君心肺淤寒,给他暖暖身子,再服一剂祛寒药,修养几日即可恢复如初,暂无大碍。”
楚常欢道:“有劳大夫了。”
送走大夫,楚锦然问道:“阿欢,你要留下他?”
楚常欢道:“眼下也不能将他扔在外面,待他醒来再赶走便是。”
楚锦然又问:“你是因那个巫药的缘故,才做不到狠心绝情,对吗?”
楚常欢睫羽翕动,沉吟了半晌才应道:“我……我不知道。”
楚锦然摇了摇头,连声叹息着,不多时就离开了。
楚常欢呆呆地站在床前,神游天外。
同心草……当真会让他心软至此吗?
少顷,楚常欢回了神,把木炭尽数倒入炉中后便折回寝室了,并未久留。
梁誉已将晚晚哄睡,这会儿正坐在床沿,默默守着孩子。
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他幽幽侧首,看向来人。
楚常欢走近,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旋即从柜中翻出两床被褥,铺在胡榻上。
梁誉神色不悦,强压住心底的怒火。
——如果不是顾明鹤突然出现,他今晚怎会沦落到睡胡榻的地步?
无论白日里与楚常欢如何亲密恩爱、温存着意,都敌不过顾明鹤那一跪。
梁誉朝他走去,从后方揽住他的腰,把他拥入怀里:“常欢,顾明鹤武功高强,有内力护体,就算在冰天雪地里跪一天一夜都不成问题。他在诓骗你,赌你会因此心软。”
楚常欢淡漠地道:“王爷不也做过同样的事吗?”
梁誉一怔,颇为不解:“我何时做过?”
“那晚夜宿客房,你说暖炉受了潮,无法点燃炭火,实则不然。”楚常欢从他怀里挣脱,回头看向他道,“王爷的武功不比明鹤差,又何尝用内力护过自己?”
梁誉眼眶微红,似恼怒,也似不甘,但语调却甚是镇定:“你明知他是装的,却还要留下他——常欢,顾明鹤心狠手辣,差点要了晚晚的命,你若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他,对我、对孩子何其不公?”
“我没有原谅他,只是不忍将他丢在外面挨冻受寒罢了。”楚常欢道,“毕竟……在成为夫妻之前,我与他还有十三载的挚友情意。”
梁誉咬牙道:“即使他曾囚禁过你、对你用药,你也能看在所谓的挚友情意上对他心软?”
楚常欢道:“我没有。”
梁誉道:“你有。”
楚常欢有些生气了,皱眉道:“梁誉,你不要无理取闹。如果今日换做是你受寒晕倒,我照样不会放任不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和你、或者和他重修于好!”
微顿,楚常欢垂眸,掩去眼底的水润,“我被你们欺负得够久了,不想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过日子。”
梁誉蓦地一怔,胸口犹如被巨石砸了一下,痛得快喘不过气:“常欢,我……”
楚常欢道:“王爷身份尊贵,您陪晚晚睡床上罢,我今晚歇在胡榻上。”
一番话说下来,彼此已经生疏到极致了。
梁誉心头泛酸,哑声道:“不必了,我皮糙肉厚,将就一宿便是,你和孩子睡床上,莫要受了凉。”
楚常欢没与他拉扯,当即转身走到床前,解了衣,拉下帐幔就此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