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簟纹似水。
下半夜的军营格外宁静,就连蟋蟀也早已停止鸣叫,隐入了月色中。
大抵是白日里太过劳心劳神,梁誉今晚并未索取,只压着楚常欢亲吻片刻便搂着他入眠了。
楚常欢却如何也睡不着,因午间夏军渡河强袭兰州城,导致城门封锁,进出无望,他被迫留在军营里,难免会记挂孩子。
心绪烦闷地躺了许久,楚常欢意欲出去透口气,于是掰开男人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小心翼翼下了床。
此刻正值丑末寅初,乃守卫们换值的时刻,他避开守卫绕至营帐后方的一片僻静处,寻了块石头坐定。
弦月西沉,繁星璀璨,楚常欢抬头凝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不禁回想起从前在汴京时见过的夜幕与星河。
离开中原已有一年的光景,于他而言却恍如隔世,这其间发生的种种,是他以往逍遥快活时从未料想过的酸与苦。
夜风轻拂,撩起鬓角的一缕细发,楚常欢麻木地眨了眨眼,嘴里渗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为何叹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疑惑,他慌忙回头,见来者是顾明鹤,顿时卸下心防,起身揖礼道:“小人见过嘉义侯。”
顾明鹤朝他走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楚常欢不明就里,下意识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顾明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温声道:“欢欢,就算你易了容,我也认得出来。”
楚常欢愣了愣,暗道李幼之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偏偏在梁王和嘉义侯眼前全无作用。
“今日为何要在圣上面前阻止我说出真相?”顾明鹤蹙眉询问。
楚常欢道:“王爷已经答应了我,待战事结束就会放我离开,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顾明鹤眯了眯眼,将信将疑道:“他答应了放你走?”
楚常欢点头道:“嗯。”
顾明鹤的面容出奇地平静,他望向不远处的兰州城,眼底映出零星灯火:“晚晚也会跟你离开吗?”
“他是我拿命生下来的,我自然要带走他。”
“梁誉同意了?”
楚常欢顿了一瞬,语调忽然变得不坚定:“当、当然。”
梁誉的确答应放他离开,却从未提过孩子的事,倘若届时再拿晚晚要挟他,岂非无法脱身?
顾明鹤微微一笑,当即转过话锋道:“这么晚了,为何不睡?”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城,我担心孩子,夜不能寐。”楚常欢侧首看向他,反问道,“你呢?”
顾明鹤道:“我没想过陛下会将我官复原职,甚至命我与梁誉共同御敌。”
他和梁誉之间新仇旧恨不断,纵然并肩作战,也难消隔阂。
小皇帝这番安排,不知是有意化解顾、梁两家的积怨,还是另有所谋。
静默须臾,楚常欢皱眉道:“你的伤还未痊愈,若此时披甲上阵,恐会不利。”
顾明鹤淡淡一笑:“无碍。”
楚常欢不再多言,两人静立于此,任由夜风拂面。
良久,顾明鹤忽然开口:“欢欢,对不起。”
楚常欢虽然疑惑,却没发问,甚至没有侧首看他一眼。
这句“对不起”,毫无疑问是对那段强娶而来的婚姻的致歉。
顾明鹤勾着他的腰,把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会想办法给你解了同心草,即使日后离开了我们,你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必再受欲念的折磨。”
楚常欢愣怔道:“明鹤,你……”
“连同心草都留不住你的心,我也没必要纠缠不清了。”男人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悄然留下一片湿热的水渍。
楚常欢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愣愣地任由顾明鹤抱紧自己。
大抵是感知到了他的难受,楚常欢的心亦有些胀痛,下意识抬手,轻轻搂住他。
漫漫星河之下,两人就这般静默相拥,俱都无话。
犹如从前那般,恩爱两不疑。
但很快,楚常欢便回过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