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官道的人踩野路上,一架马车正在飞驰。
此时因为正月里刚下了的雪结的冰,被雪水浸湿的黄泥路已经混着冰碴裂了个稀烂。
此地又偏远,往来不多,官府自然不会来此处撒盐,这辆普通木轱辘车也仅是由一匹筋肉健壮的赤马拉着,想当然不可能太好走。
赶车的那名皮甲佩剑的侍卫却浑然未觉,他神情闲适轻松,甚至哼起了小曲儿,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缰绳,看起来心不在焉,车却驾得很稳,丝毫没见多少颠簸,仿佛此地全然不是冰天雪地。
不多久,车行到了一处梅林外,他吁了几声,缓缓勒停飞马之后,凑近身后厚重的锦缎布料,小声喊道:王爷,咱们到不老林啦。
稍缓,一只骨节苍劲的手伸出,随意撩开锦帘,车里男人的深邃眉目便显露出来。
那男人也不算是世间少有的英俊,但自有一股伟丈夫的气概,剑眉星目之下有些高挺的宽鼻与阔口,与深麦色的肌肤相衬,很显然身怀不凡武功。
他却没佩什么武器,一身素色的宽袍大袖,下车向林中打量的模样,仿佛只是沿途找个顺眼的地儿游玩而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下了车入了林,等待他的,便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箜青,去他处安营,莫要暴露身份,等事情了结,我自会给你发信。
虽他如此说,侍卫箜青也知道自己不能走得太远:是,王爷,我就再往前十里。
见他如此妥帖,男子点了点头,又转身,从半开的锦帘后头抱出来一个人。
他的动作极为小心,宽广的袖子正好能掩盖住怀中人的面貌,但从那娇小的体型与绯红罗裙来看,显然是名女子。
箜青很好奇,又不敢,只好斜着眼勉强去看,才只看到一抿朱红的唇,便被一记力道不轻不重的打在腿弯,差点跪了个踉跄。
还不快走?
如此失礼,也是活该被训斥。
箜青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复又爬回冷冰冰的车板上,再看一眼,送男子入了林。
林是梅林无错,却也有许多与梅无关的树,或许是为符合它不老的名字,这里还有许多松,与许多柏,与梅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股无端好闻的味道。
就是有些凉,有些冰,与此地已然无雪的苍翠氛围十分不搭,却是男子极为怀念的:你看,人间沧桑,几经辗转,你钟爱的松柏间,也飘来了许多梅。
他肺腑里有着无数感慨,只是不好再继续踟蹰,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如果错了时辰,就又是一个三百年。
他不想再等了。
深入林间尽头,无雪无梅,无日无月,应该是过了某道神秘结界,天地顿时俱暗下来,唯独远远一点幽幽碧光闪动,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怀中女子的躯体已然冷到了极点,四肢僵硬犹如锈铁,唇上朱红的颜色也是男人在车里刚刚描绘上去的,除此之外,放眼皆是惨白,与身上织金绣珠的嫁衣极不协调。
在他眼中却是极美。
只待到达碧光那里,将北天帝君在千年前寄存的长生星魂取出投入,她便能变得鲜活,变得灵动,成为他真正的新娘。
他的王妃。
今日正月到十五,家家元宵点灯笼,虽是人间,但人间亦有仙京。
此刻仙京城中本就繁华的正中长街,如今正被无数彩灯妆点成了金花巨龙,蜿蜒过去与中天灯火不遑多让。
长街正通向历来只有秦姓皇族才能居住的紫微城,那里在仙京的正北,代表着绝不可撼动的无上威严,俨然与天上的紫微星遥遥相辉。
说只有秦皇室能住在里面,倒也不尽然,听说还有一位来处神秘的异姓国师,被如今的太平帝秦枢特赐恩典,永居宫中为皇家日夜观星。
为此,太平帝还特意修建了望星池,说是池,却是高高立起的一座观星台,长阶九千,通体玉白,只因铺了满台打磨透亮的青色琉璃,将北天星斗映得明明白白,才被国师亲自命了望星池这个名字。
那样宏伟的建筑,别说是紫微城外,只要是进了仙京高高耸立的城门,立在城墙根下,就能将那几乎入云的白玉台窥见一二。
据说今天,高人终于要走下高台,与太平帝一道,来到紫微城边的长天门之上,与民共欢了。
这不仅是为今日上元剪春祭作的特殊安排,也是为庆贺太平帝唯一的兄弟,破禄王爷秦夙大婚。
因此天还未全暗,手头得闲的人们就纷纷走上街头,聚在最为张灯结彩的这条朱鸾道上,想瞻仰瞻仰新王妃的彩车华盖,沾染沾染这天家的喜气。
终于,当太阳落到与地一线时,在金色的黄昏晚霞笼罩里,一列礼乐林仗的车架队伍从城外陆续进门,径直驶上了笔直的朱鸾道。
众人原本还在对奏着雅乐的乐阵啧啧称奇,下一刻,便被那为首的高蹄俊兽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有识货的过路人循着记忆里画本上的图样立刻认出了它:是明光兽!
模样不甚清楚,名字如雷贯耳,是谁有本事将这驰骋西疆的天生神兽驯为坐骑?
众人往上一看,哦,果然是大名鼎鼎的破禄王爷。
因王爷外征常由朱鸾道出城,所以仙京百姓早就对熟悉了他,既然是他在前头领路,那跟在明光兽之后的白马鸾與里,那般矜贵模样坐着的,必然是他的新王妃啊!
忽然意识到这点,人群立刻便如潮水般争相前涌,饶是太平帝一早就派了京卫在道两旁布兵值守,也抵挡不住普罗大众对美人的热烈向往。
新王妃到底有多美?
见过的人-大抵会这样为你形容——说面如皎月盈盈光,嫌冷;道口含朱丹眼秋水,稍俗;便说她是天上仙也略单薄,主要不仅是美如夜明珍珠蓝田玉,气质,也很特别,像极了春日里冰解雪销后涌出的第一口泉,冽,但也润、也怡人,能泽被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