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旻允饮了茶问:“川连呢?平日人一出去他便来了,今儿怎么没见?”温朝轻叹:“说要跟着打扫战场。”谢旻允将茶盏扣放在桌上:“听空青说你给他找了个玩伴,那孩子死在里面了?”“大约是吧。”温朝平静道,“小孩子心思,谁知道呢。”谢旻允说:“川连还小,让他回关月那儿吧。”“他在军中是斥候,今年十四……”温朝忽然笑了,“不对,十三岁,我答应带他回沧州去。”战场不是什么能一诺千金的地方。谢旻允叹息:“川连还小,在云京时我爹最喜欢他。”“空青。”温朝吩咐,“去寻他回来吧。”春日里的明快诺言,终究落在了暗色的河谷里,与大火一道深埋焦土之下。待来日青葱再起,也不会有谁再记得了。日渐偏西,掀开帘子便是天际金黄的云海。谢旻允清清嗓子:“你睡醒了吗?”“就没睡着。”温朝揉着因彻夜不眠发昏的脑袋,“你怎么还在这?”谢旻允合上书:“等你啊。”温朝还在犯困:“有事吗?”“我原想着让你睡上两个时辰。”谢旻允说,“既然没睡着,那便出去追会儿冷风清醒清醒。打仗几天不合眼都是常事,你这般不经熬可不成。”温朝很坦然:“前几日也没睡好。”“先去办正事。”温朝点过头又觉得不对:“什么事?”谢旻允定定看了他半晌,一字一顿道:“去、青、楼。”温朝这才想起,先前关月嘱托过,有个地方要他们走一趟。“别小瞧了勾栏瓦舍。”谢旻允顿了下,“不知有多少消息是从这些地方出去的,老狐狸们素日里装得持重端方,床笫之间说得话最真。”温朝许久未言语,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谢旻允以为他是不信:“先前在云京同你提过一处暗园子。你表兄闯祸来求人那回。许多年前刑部有一桩贪墨案,当时的刑部尚书姓韩,他原本可以明哲保身,却偏偏扯出了这处园子的事情。”温朝颔首:“有所耳闻。”“他既扯出这桩事,便是不打算要全家老小的命了。”谢旻允说,“那案子不小,非他独力所能为,但最终由他一人承担。毕竟那园子若真查起来,半个朝廷都陷在泥里抽不出身,于是他们不谋而合,将罪责一概推给韩府。”“父亲提过,韩尚书为人公正磊落,或许只是给人当了替死鬼。”“他是否公正磊落不要紧、是否真有罪也不要紧。”谢旻允笑了笑,“恶人成群,自保的上佳之道是与其为伍,次之则是视而不见。因为斗不起,也斗不过。有韩尚书的血,他们便不会互相背叛,若有人想追究旧事,也只会落得一般无二的下场。”“嗯。”温朝起身拿披风,“只是你为何如此清楚?”谢旻允应道:“从小见得多了。”温朝停步,回身看着他:“我不是问这个。”他问的是谢小侯爷为什么如此清楚青楼。谢旻允一噎,清清嗓子说:“我在云京就是玩儿,除了混迹勾栏瓦舍还有什么事可做?”温朝淡淡嗯了声。青楼这种地方,温朝是没去过的,别说青楼,他连歌舞坊都没怎么去过。一是温瑾瑜和冯成一文一武压得他没空喘气,二是他于音律一途不甚精通,在定州又没什么好友,总不能带温怡去。那他回家就得被爹娘打断腿。侯府的家教其实并不算宽松,虽然谢旻允嘴上说得很像一回事,其实他只去过歌舞坊。云京城里的往来交际围着勾栏瓦舍打转,自然避不开。谢旻允同他走出帐子,终于察觉不对,急道:“那暗园子我没去过!你别胡思乱想!想了也没什么,但别跟人乱说!”温朝并不理他,继续往外走。“温朝!你听见没有!”谢旻允天真了。他以为这地方该和云京的歌舞坊差不多,不过是多做一桩不大干净的生意,却未想……门前魑魅魍魉云集,老鸨挂着一身金银迎来送往,两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晃,看得人犯恶心。他同温朝在青楼门前站了半晌,一齐陷入沉思。温朝嫌弃地瞥谢旻允一眼:“谢小侯爷,您先请。”空青和白微默默憋笑。老鸨恰好送走一位烂醉如泥的酒鬼,转眼瞧见他们,她身旁的女子得了眼色,便娇娇弱弱朝他们摔。温朝一侧身避开,她便不幸跌在台阶上。谢旻允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打算扶她的意思。他收回目光,理齐衣袖镇定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