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心殿内,空气沉闷而污浊。
先前肆虐的明火已被浇灭,只有台后的墙和两根梁柱还在顽强的冒着黑烟。
台上,勿言被苏未吟用匕首挟持着,仍旧站得笔直。
哪怕匕首的刀锋已经在颈间划出一条血痕,脸上始终瞧不出半点惊色,目光平稳的望向前方,和平日训话时毫无二致。
台下角落,甘婆子心急如焚的穿梭在各个女使和戒堂婆子们之间,让她们赶紧划船离岛,去当地衙门报官求救,得到的回复竟都是戒规第三条。
奉心堂戒规第三条:禁绝私离。
无谕令不得踏出守心岛半步。违者,以背弃论处,严惩不贷。
甘婆子气得两眼发黑,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结果犯了戒规第七条:恶语秽心,被戒堂婆子当场提笔记录在案,说事后再按规处罚,给她气得险些厥过去。
奉心堂众人陆续在下方聚集,每个人自觉站着自己的位置上,明明神态各异,脸上或震惊或疑惑,或惶恐或担忧,甚至还有幸灾乐祸,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
苏未吟面容肃沉,声音冷冽,“眼下这般情形,她们竟还守着你的规矩,姑姑‘教化’人心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勿言纠正,“她们守的不是我的规矩,是奉心堂的规矩。”
奉心堂首戒:止语静心。
言为心声,亦为祸引,入奉心堂者,当敛口守意,非经允准,不得妄发一语。
苏未吟明知故问,“请问姑姑,奉心堂因何而建。”
勿言扭头看她一眼,再缓缓转回前方,回答:“供平成公主清修。”
苏未吟追问:“平成公主在此清修时,需要止语吗?”
勿言喉咙滚动,极轻的咽了口唾沫,“不用。”
苏未吟没说话,只发出一声讽笑。
勿言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下颌线绷紧一瞬,平稳声线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规矩并非一日而成。历代掌事添补修订,只为守住此间真正的清净,助人收束心神,向内观求。这是数十年积淀的心血,此乃渡人之大善,容不得你妄加评判。”
“我只是个管闲事的人,不在此局,既无立场,也用不着我来评判。”
苏未吟静静看着殿内的女子,或年华正好,或花容不再,却套在整齐划一的装束下,连站姿都像是被同一个模子矫正过。
她们静静立在那里,就像同一位匠人捏出来的泥偶,唯有眼波流转的瞬间,才泄露出那么一点被深深压抑的活气。
苏未吟眸光沉下来,仿佛揉进了化不开的浓稠夜色。
“只是在我看来,是渡还是锢,应由受者来定。善,当由心感。己所谓善,强施于人,受者弗感其惠,便是桎梏囚笼。”
“放肆!”勿言一直平稳的气息终于出现紊乱。
‘囚笼’二字是她在那些不识好歹的犯戒者口中听过最多的词,也是扎在心里的一根软刺。
她猛地转向苏未吟,丝毫不顾贴在颈间的匕首,声音冷成密集尖锐的冰簇。
“你懂什么!若无这些规矩层层相护,若无你口中的‘囚笼’隔绝外界的唇枪舌剑,这些命途坎坷的女子早已被世俗拆骨入腹。”
“这规矩,护的不是哪一个人的权威,是这里面每一个人能活下去的根基,没有这囚笼,她们连苟且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勿言胸口微微起伏,不容任何人置喙她刻在骨血里的坚持和信仰。
然而苏未吟压根儿没打算去碰她的信仰。
漆黑的瞳仁仿佛连接着无妄之境,将对方的一切反馈收容其中,再轻描淡写的一眨,悉数消为虚无。
“姑姑不必动气,都说了,我不在局中,无法评判。方才所言,不过是个旁观者的一点浅见罢了。”
她只是来找陆欢歌,碰巧遇上,顺道管个闲事,仅此而已。
“不过嘛……”
扭头看向殿中众人,苏未吟眉梢轻挑,发出一声轻笑,“既然都聊到这儿了,那姑姑就同她们辩一辩吧。是渡还是锢,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