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闭门思过”,但此等全民同乐的大节,深居简出反倒惹人生疑,外祖父只嘱咐了一句“人多眼杂,早去早回”,便放他们出来了。
才近河岸,喧嚣声便如热浪般扑面而来。
汴河之上,早已是锦绣成堆,笙歌鼎沸。
数十艘结彩的大船连樯而至,首尾相接,宛若一条斑斓的巨龙游弋于碧波之上。
最大的龙头舟上,乐工端坐,箜篌琵琶与笛箫之声清越入云,间或有戴着面具的舞者随着鼓点腾挪旋转,衣袂飘飘,引得两岸欢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月姐姐、张姐姐。”陆珠儿挥舞着手臂,挤过人潮,向她们走来。
“珠儿,正好,一起看热闹。“张悬黎不由分手挽住她的胳膊,就像挽住苏赢月的手臂一样。
“快看那艘船,上面的灯笼好生别致。”陆珠儿指向一艘装饰着无数莲花灯的彩舫,雀跃不已。
苏赢月看了两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身侧的沈镜夷身上。
他今日着一袭玄青色暗纹襕衫,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镜夷侧过脸来。
“放宽心。”她轻声道。
沈镜夷缓声道:“盛会之下,鱼龙混杂。正是浑水摸鱼之时。”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方才过来时,似乎看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面孔。”
这是,一阵寒暄声传来。
苏赢月抬眼望去,见是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笑着拱手走过来。
“沈提刑,许久不见,听闻你近日在家‘修身养性’,没想到今日也能在此偶遇。”来人正是礼部郎中张仰,他语带双关,笑容却爽朗。
沈镜夷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拱手还礼:“张郎中说笑了。如此盛景,闭门不出,岂非辜负春光?”
他目光转向张仰身旁那位身形魁梧、面色微黑的官员,“王兵部也在。”
兵部郎中王骥性子更显直率,他哈哈一笑,声若洪钟:“沈提刑,躲清闲可是不行!如今北边……”
他话说到一半,似觉不妥,收了声,但脸上那股压抑不住的愤懑却显而易见,只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今日只赏景,不谈政事。”
张仰却摇了摇头,接口道:“王兄,有些事,不是不谈便能无视的。”
接着,他看向沈镜夷,神色郑重了几分,“鉴清,你虽暂离提刑司,但消息定然灵通。”
“近来北境小股辽骑滋扰愈发频繁,边民苦不堪言。朝廷若再一味强调‘仁德’怀柔,恐非良策,徒长他人气焰!”
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辈读圣贤书,所求不过国泰民安。”
“然则,若无雷霆手段,何以彰显菩萨心肠?这‘仁德’,有时也需铁血来铸!只盼官家能早日下定决心。”
王骥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虎目中精光闪烁。
苏赢月并未搭话,只安静地立于沈镜夷身侧,听着三人交谈。
她看到沈镜夷目光一凝,沉声道:“二位忠心体国,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朝堂之上,风向未明,还需谨慎。”
张仰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谨慎?呵,再谨慎下去,只怕我大宋的脊梁都要被那些软骨头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