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你醒了啊,您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
仅仅吐出这一个词,德内尔难受得就像喉咙吞了一口开水,但这样的痛苦并不能阻止他继续张口,用嘶哑的声音询问道:“我怎么会在……我记得……”
“是95团1营的残兵把你从弹坑里拖了回来,您其实受的伤并不重,只是长期作战和肺病拖垮了身体,所以被炮弹的冲击波震晕过去了。但是中尉,受的伤不重不代表您身体很好,恰恰相反,您现在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不然也不可能整整四天都处于半昏迷状态——您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印象吗?”
德内尔吃力地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能回想起来一些片段,比如有非洲军团的黑人士兵端详过他,有一脸倦容的军医询问过他,还有人在脱他的外套,但种种景象似梦又非梦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护士从内侧口袋取出了一面小梳妆镜对准德内尔,后者眯起眼睛看了看,发现几乎不能辨认自己的样貌,镜子中的形象用形销骨立来描述似乎都是一种褒奖,简直就是个绷着一层干枯死皮的骷髅。
“虽然您个子不算很高,但现在体重只有四十公斤多一点,几乎和一个四五年级的男孩差不多,上帝保佑,您可千万注意休息啊……”
“沃堡……”
“沃堡已经失守。”德内尔临床的一个军官插嘴道,“守军看到你们被炸上天之后,放了最后一只信鸽,让后方不要再派援军,两天后沃堡就失守了。现在德军又推到杜奥蒙堡了。”
“我们之后,没有……炮战?”
“什么炮战?我们直接开始进攻了。”
“啊?”德内尔先是错愕,后是气愤,终于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老鹅,彻底失了音。
“好了,我的小中尉,别操心前线的事情了,又不是只有您一个军人。”那名护工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修女,她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地伸手抚摸着德内尔的额头,“可怜的孩子,搞不好都可以退伍了,快休息吧。”
疲倦至极的德内决心不再管闲事,便再次合眼,谁知就在此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少校带着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地闯入这间病房:“戴泽南中尉在哪里?!”
德内尔仍发不出声音,只能尽力转眼去看。那名护工则不满地提醒闯入的军官:“这里是医院,先生,请您尽量压低声音!”
那军官打量了一番护工,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戴泽南中尉就是这位。”
护工话音未落,那军官便迫不及待地挤开前者,站在了德内尔的病床前,把玩着手上的马鞭,居高临下俯视他道:“尼维勒将军派我来提醒你,你食言了,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德内尔无法开口,也不想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位尼维勒的爪牙。
“他已经失声了,先生。”护工的语气里带着愤懑和讥讽,但在听到德内尔失声之后,那少校几乎难掩喜色,他当即更加起劲地呵斥起来:“你所献策略完全是错误的,不仅造成了沃堡的沦陷,杜奥蒙堡和军旗山也岌岌可危!现在见势不妙,你就躲进医院用‘失声’来逃避问责,对吧?”
德内尔旁边的军官受不了了,“能不能对伤员有些基本的尊重?!他一个小小的中尉,能负的起沃堡丢失——”
“你给我闭嘴!”他故作严肃地呵斥德内尔的病友,随后再次看向德内尔,“现在,马上跟我到前线去!弥补你食言和失策的过错!给我起来!”
他刚说完,便伸手掀开了德内尔的被子,那护工见状顿时勃然大怒:“老天,你疯了吗!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
“他可没有受什么重伤,分明是畏战躲在这里泡病号!我非得治治这歪风邪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德内尔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按照他策略,即便75小姐的机动性还算不错,法军设置炮兵阵位、囤积炮弹也难免要花个一两天,但不知什么原因,尼维勒最终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等,最终在第95团1营近乎全灭,且沃堡来信已经可以为他洗清罪责的情况下,又匆忙对德军发起反攻。
接着,从各阵地抽调人马组成的反攻部队毫不意外地惨遭迎头痛击,损兵折将之后,德军乘势追击,法军一线阵地便顿时岌岌可危。于是,见自己一通瞎指挥不但没有改善战况,反而使局势愈加恶化,尼维勒情急之下,便生出了推卸责任的心思,他环顾四周,不难发现已经没有比曾主动向他建言的德内尔更合适的替罪羊了:很多人都能证实后者曾越级献策,但却大多不知其内容,他只需要使些手段让巴里富耶尔识时务地闭嘴,然后便可随意料理一个小小的中尉。
至于德内尔提出的策略究竟是不是尼维勒执行的那个,以及他这个芝麻大的官儿能否担得起沃堡丢失、战局危急的责任,任何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但明白不代表会公开质疑。说到底,尼维勒要的就只是这块遮羞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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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一切都已明晰,德内尔毫不怀疑,面前“来客”就是打算把他弄到前线去悄悄处理掉,继而在他永远不能开口辩驳之后,将屎盆子扣到他的坟头上。只是现在他已经失声,于是扣屎盆的步骤可以提前一些罢了。
“起来!快起来!”在德内尔思索的片刻,那少校的鞭子已经抽在了德内尔的小腿上。麻木的德内尔并没有感到多么疼痛,而那护工却已经愤怒地大叫了起来,吸引了一圈士兵围观。
此时的德内尔只感到无尽的疲惫和厌倦,他长呼一口气,动作迟缓地起身穿好军靴,甚至懒得套上医院新为自己找来的军装,直接就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